第一章 阿纳瑞斯—乌拉斯(第8/10页)

难道乌拉斯的木匠们全是禁欲主义者?

他没再继续想下去。到了乌拉斯之后,很快就可以发现答案了。

在他们重新系上安全带准备降落之前,医生到他的房间里检查疫苗注射之后的情况。最后一次注射的是鼠疫疫苗,谢维克的反应是非常恶心、头昏眼花。齐默又给他吃了一片药。“这个能帮你恢复精神,让你顺利降落。”他说。谢维克泰然自若地吞下了药。医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救护包,然后突然飞快地说道:“谢维克博士,我没有奢望自己还能被允许来照顾你,当然可能性也还是有的。但是如果没有,我想告诉你,对我来说,能够照顾你是莫大的荣幸。不是因为——而是因为你教我懂得了尊重——懂得了感激——就为了我自己是一个人这一事实,你真好,太好了……”

因为头痛,谢维克想不出更为合宜的答复。他只是握住齐默的手,说道:“那么就让我们期待着下次重逢吧,兄弟!”齐默不安地用乌拉斯人的方式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快步走出了房间。等他走了之后,谢维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是普拉维克语,说兄弟的时候用的是“ammar”这个词,齐默是听不懂的。

墙上的扬声器哇啦哇啦地响起来,有什么人在发布指令:躺在铺位上,系好安全带。谢维克恍恍惚惚地听着。飞船穿越轨道的感觉让他更加迷糊;他几乎失去了意识,只是暗自希望自己不要呕吐。齐默又一次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把他拽到了高级船员休息室,这时他才知道已经着陆了。屏幕上一片空白,原来那个云彩缭绕的明亮的乌拉斯星球已经消失不见。屋里挤满了人。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还能站立、走动、跟人握手。他努力地让自己注意力集中起来,却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说话声、笑声、不同的手、不同的交谈对象、不同的名字。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被提起:谢维克博士,谢维克博士……寒暄之后,他和身边那些陌生人开始沿着一段带顶篷的坡道往下走,每个人的说话声都很大,那些声音从墙壁上反射回来。接着,嘈杂的谈笑声慢慢变小,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往上方看去。从坡道下到平地上时,他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了一跤。当时他想到了死——就在他抬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那一刹那。迈下那级台阶之后,他就踩在一片新的土地上了。

灰茫茫的夜色包围着他。远处,隔着一片雾气蒙蒙的旷野,亮着一些蓝色的灯光,在薄雾中发出朦胧的光。空气拂着他的脸和手,进入他的鼻孔、咽喉和肺部,冷冷的,潮潮的,混合有多种气味,同时又很温和。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他的先祖居住过的世界的气息,是家的气息。

他绊脚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眼前有灯光闪过,摄影师们正在抓拍这一场景,以便送去报道“首位月球来客”——高官、教授和安全人员簇拥着这位虚弱的高个子男士,他头发蓬乱,面容清秀,昂首挺胸(这样摄影师们就能抓拍每一个角度的特写了),似乎想要透过那些照明灯望向天空——将星辰、月球和所有外部世界藏匿起来的雾气沉沉的天空。记者们拼命地想要从围成一圈的警察身边挤过来:“谢维克博士,在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可否谈谈您的看法?”他们马上就被警察推了回去。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推着他往前走。他被领到了守候多时的豪华轿车旁边,到最后一刻摄影师们还能抓拍到他的身影,因为他的身高、他的长发,还有他脸上的奇怪表情。他看起来有些忧伤,同时带着有所了悟的表情。

城市高楼的顶端高高地插入薄雾之中,就像发着微光的巨大梯子。头顶上有火车疾驰而过,似乎是一道道呼啸的闪电。临街的由石头和玻璃构成的巨大墙面俯瞰着汽车和电车的车流。眼前都是石头、钢铁、玻璃和电灯,却没有人的脸庞。

“谢维克博士,这里是尼奥埃希亚。我们认为,还是先让您远离城市的拥挤人群比较好。我们现在直接去大学。”

车子里很暗,铺着软软的垫子。有五个人陪着他坐在车里。他们把那些地标性建筑一一地指给他看,不过在一片雾气中,他无法分辨那些模模糊糊、一闪即逝的高大建筑哪个是高等法院大楼,哪个是国家博物馆,哪个是国会大楼,哪个又是参议院。他们穿过了一条河,也许是一个港湾;朦胧的雾气中,尼奥埃希亚的万家灯火在黑漆漆的水面上摇曳晃动,接着就被他们甩到了身后。路面越来越黑,雾气愈发浓重,司机放慢了速度。车灯照着前方的雾气,似乎有一堵不断退后的墙。谢维克身子稍稍前倾,盯着车窗外。他的目光和思绪都漫无目的,不过他的表情显得很冷淡很严肃。因为他的沉默,其他人说话时声音都特别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