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们自己(第13/44页)
崔特离去之时,奥登心中暗自窃喜。当然,也并不是真的有多高兴,毕竟崔特生气地离去,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或多或少受到些影响,多了层隔膜。奥登对此无能为力,还有些难过。这种滋味,犹如面对年华逝去。
有时候他会想,不知道崔特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触……不,应该不会。崔特的心中有他自己的责任,他要照看孩子们。
杜阿呢?谁知道杜阿心中怎么想呢?谁又能知道任何一个情者的想法?她们太独特了,与她们相比,理者和抚育者几乎毫无差别——除了头脑以外。就算有朝一日,情者的思维方式可以被解读了,谁又能看透杜阿呢?那个在情者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杜阿,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为什么崔特离开之时,奥登会感到高兴了。杜阿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第三个孩子迟迟不能降生,杜阿却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完全无视她的责任。这些日子里,连奥登自己的心情都日渐烦躁,却无法排遣。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他想自己应该去找罗斯腾谈谈了。
他向长老洞穴游去。一路上他有意加快速度,动作看起来颇为优雅,完全不像情者悠悠晃晃的轻浮,或者抚育者笨手笨脚的可笑——
(他可以清晰地设想出这样的场景——崔特拖着笨重的身躯四处追逐淘气的小理者,那孩子还小,身躯还像情者一样柔软滑溜;最后还得要杜阿想办法把他逮住,再送回家里;而崔特又要唠唠叨叨,不知道是该把这小东西修理一顿,还是用自己的身体把他裹起来,看严实了。不过,崔特要是为了这孩子,身体消散淡化起来会更顺手,比跟奥登在一起时强多了。要是奥登一提起这个,他便会正经八百地回答,“孩子们更需要我。”在这事上,他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对他自己的游动方式,奥登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得。他觉得自己姿势优美,引人注目。以前他跟罗斯腾提过这个想法,在导师面前,他无话不谈。可是罗斯腾却说:“你有没有想过,情者或者抚育者都会觉得,自己的游动方式才是最优美的呢?既然你们生来思维不同,行为不同,那么你有必要仅仅因为这个不同而骄傲吗?家庭三位一体,却不妨碍你们各自独立。”
奥登心里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明白独立的含义。那是不是指个人独处?当然,长老总是独来独往,他们中间没有家庭的存在。那么,他们对家庭这个概念又理解多少呢?
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奥登还非常年轻。那时他和长老之间的关系才刚刚建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清楚长老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家庭。在凡人中间流传的说法是,长老们没有家庭。可是这传说到底有几分可信呢?奥登琢磨了一阵,决定不应该想当然,还是要问清楚。
奥登当时这么问:“先生,您是一个左伴或者右伴吗?”(后来每次想到当时提问的情形,奥登都不免暗暗脸红。自己当年竟然如此天真。不过其实所有理者都会提出这个问题,以各种方式对不同的长老,或早或晚——一般都比较早。这个念头使他稍微宽慰了一些。)
当时罗斯腾非常平和地回答:“不是,哪个都不是。在长老们中间,没有左伴右伴之类的区分。”
“要不就是中——情者?”
“中伴?”听到这话,长老那几乎永久不变的感情器官也改变了,奥登最终才明白那是被逗乐的表情,“不,也不是中伴。长老只有一种性别。”
奥登还是不明白。无心之下,他脱口而出:“那怎么受得了?”
“我们是不同的,小理者。我们已经适应了。”
奥登他自己能适应得了吗?他在自己抚育者父亲的家庭中长大,确信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要组织自己的家庭。要是没有家庭,生活会是怎样?他努力思索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有时候他脑海中会有灵光一闪。长老们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交媾,没有孩子,没有父亲。他们只有思想,只有对宇宙奥秘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