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第25/36页)

“为什么不给他们棉被?他们已经有了精神上的病,似乎不应该再让他们患上生理上的病啊!”我忍不住地说。

“他们撕碎一切,”李院长看了我一眼,说,“凡是他们抓到的东西,他们就撕碎,麻布袋是撕不碎的。”

怎样的人类啊!为什么人会疯狂?为什么有这样悲惨的世界?可是,当我看到一个病人玩弄着一条纸带,嬉笑得像个无知的孩子时,我又迟疑了——他们真的悲惨吗?

我们停在一间病房前面,推开房门,有个护士小姐坐在那儿(后来我才知道,石峰是经常雇用特别护士照顾她的),李院长问了句:

“她今天怎么样?”

“还好,院长。”护士说。

于是,我看到小凡了,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就是小凡吗?她坐在一张椅子里,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病院中的衣服,是件套头的白色长袍。那件长袍就像挂在一个衣架上,她瘦削得只剩下了一副骨骼。美,是再也谈不上了,那干枯的、被医院剪得短短的头发,那狂乱的眼睛和瘦削的鼻梁,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她就像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一具被榨干了所有水分的活尸。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毫无表情地瞪着门口的我们。

石峰走上前去,尝试着用手碰触她的肩膀,低低地喊了一声:

“小凡!”

她猛跳了起来,像逃避瘟疫一般奔向墙角,她就把整个身子紧贴在墙上,用充满敌意的眼神望着石峰。石峰再向前走了一走,她的头昂了起来,像一只备战的猎狗,全身紧张而气息咻咻。李院长拉住了石峰。

“别去!石先生,她今天有些不安静,让她休息,我们走吧!”

石峰颓然地垂下了头,我们默默地退向门口,小凡忽然冲了过来,我们已经走到门外,她用手抓住了窗口的木条,对着我们爆发了一阵莫名其妙的狂笑,声音格格然如枭鸟夜啼。我觉得汗毛直竖。她的脸紧贴在窗格上,那瘦骨嶙峋、发青的脸庞!那咧开的嘴!……不,不,这不是小凡,这不是我在日记中所认得的那个痴情的、天真的、调皮的小凡!我们沉默着走向医院门口。石峰的脸色十分难看,站在那儿,他留下了一笔钱给院长,低低地说:

“我觉得,死亡对于她,也未见得是悲剧。”

“可是——”李院长不以为然地说,“她的精神病是有希望治好的。”

我们上了车,向李院长挥手告别。车子发动了,驰向一片苍翠的山路,我把头转向一边,石峰伸手握住了我,问:

“怎么了?”

“我不舒服。”我说。

“她曾经比现在更厉害,”石峰的声音很轻,望着我:“对不起,美蘅,我不该带你来。”

“不。”我虚弱地说。

“我只是无法单独去看她,你知道?”

“是的。”我了解地说。想着石磊,他每次去看她时,是如何忍受的?

“可怜的小磊!”石峰似乎读出了我的心事,他叹息着。“他比小凡更可怜,如果他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谁知道?”我诧异地问。

“哦……不,”石峰咽住了。

“我是说——你别把今天去看小凡的事,和小凡生命将尽的真相告诉小磊。”

“我——知道。”我说,望着石峰,他要说的就是这些?还是——他还隐藏着一些什么秘密?

车子平稳地向前滑行,一阵凉风掠过,阴暗的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碎碎的雨丝来。

11

雨接连下了好几天,天气骤然地转凉了,窗外总是一片迷蒙的雨雾,室内就充满了阴冷和落寞的气氛。秋,不知不觉地深了。

连日来,石峰都很忙,早出晚归,回来后就显得特别地疲倦和忧郁。石磊在家停留的时间却逐渐增加了,他开始帮我忙,整理他祖父的手稿。望着他,我就想起小凡,可怜的小凡,可怜的小磊!我说不出心中的感觉。闭上眼睛,我就能幻想童年时代的小磊和小凡,一对天真的孩子,嬉戏于山前水畔,浑然不知人间的忧郁烦恼,和将来会降临的噩运……噢!慈悲的万物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