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俞大哥,您好。我们都久闻您的大名了,常常在报上看到您的报道。”

他握住了这年轻人的手,仔细地看了他一眼,浓眉,大眼,瘦削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长得不算坏。头发长而零乱,一件没拉拉链的薄夹克里,是件浅黄色的套头衫。艺术系的学生!他不道这刘震宇的艺术成就如何,但,最起码,他身上却颇有点艺术家的派头。只是,俞慕槐不太喜欢他说话的腔调和神情,太拘谨了,太客套了,和他的服装很不谐调,而且带着点娘娘腔。

“别叫我俞大哥,”他爽朗地笑着,松开了刘震宇的手。“叫我的名字吧,俞慕槐。我也叫你们名字,刘震宇和——杨羽裳。”念出杨羽裳的名字的时候,他喉咙里梗了一下,好像这是个颇为拗口的名字似的。他的眼睛望着杨羽裳,“我会不会妨碍了你们谈天?”

“为什么会妨碍我们呢?”杨羽裳立即说,显出一份很自然的洒脱和大方,“我们正在听刘震宇说,他被警察抓的经过。”

“你被警察抓了?”俞慕槐惊奇地望着刘震宇,“希望你没有犯什么偷窃或抢劫罪。”

“就是为了我的头发!”刘震宇叫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对俞慕槐说,“俞大哥,您瞧瞧看,我这头发有什么不好?现在全世界的男孩子都是长头发,偏偏我们不允许,这不是阻碍进步,妨碍人身自由吗?俞大哥,您是刚从国外回来的,您说,国外是不是人人长头发?”

“我只到过东南亚,”俞慕槐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杨羽裳一眼,“说实话,香港的男孩子都留长头发,至于泰国和新加坡的男孩子,却都是短发,”他注视着杨羽裳,笑着问,“是吗?”

杨羽裳坦然地笑了笑,摇摇头。

“别问我呀,我可不知道。”她说,“我没去过泰国和新加坡。”

俞慕槐转回头,再看向刘震宇。

“我不觉得长发有什么不好,但是整洁却非常重要。我教你一个留长发的办法,或者警察就不会抓你了。”

“什么办法?俞大哥?”刘震宇大感兴趣。

“你把头发干脆再留长一些,然后整整齐齐地梳到头顶,用簪子簪着,或者用块方巾系着。”

“这是做什么?”

“复古呀!瞧瞧古画上,中国的男人谁不是长发?不但长,而且长得厉害,只是都扎着头巾。我告诉你,男人短发只有几十年的历史,抛开梳辫子的满清人不谈,中国自古长发,连孔夫子都是长发昵!”

“对呀!”刘震宇用手直抓头,“我怎么这么笨,没想出这个好理由去和警察辩论!”

“我劝你别去和警察辩论!”俞慕槐说,突然叹口气,“问题就在于是非观念随时在改变。如果你拿这套道理去和警察说,警察反问你一句,中国古时候的女人还都裹小脚呢,是不是现在的女人也都该裹小脚,你怎么说?”

“啊呀,这倒是个问题!”刘震宇又直抓头了。

“其实,说穿了,长发也好,短发也好,只是个时髦问题。”俞慕槐又接着说,“我们现在的发式,完全是从西洋传来的,只为了我们推翻满清的时候,欧美刚好流行短发,我们就只好短发了,假若那时候是长发呢,我们有谁剪了短发,大概就要进警察局了。这是件很滑稽又很有趣的问题。欧美的长发短发,就像女人的裙子一样,由长而短,由短而长,已经变了许多次了,我们呢,却必须维持着六十年前的欧美标准,以不变应万变!”

“对呀!”刘震宇又叫了起来,“这不是跟不上时代吗?”

“我们跟不上时代的地方,何止于区区毫发!”俞慕槐忽然有份由衷的感慨。“像交通问题,都市计划的问题,教育问题……头发,毕竟是一件小而又小的小事!小得根本不值一谈!”

“但是,俞大哥,”刘震宇困惑地说,“你到底是赞成男孩子留长发呢?还是反对呢?”

“我个人吗?”俞慕槐笑着说,“我不赞成也不反对,我认为只要整洁,长短是每个人自己喜爱的问题,我们所该提倡的,是国民的水准,只要国民的水准够,不盲目崇洋,不要弄得满街嬉皮就行了。硬性地把青年抓到警察局剪头发,总有点儿过分。因为留长发构不成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