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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病?”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我望着他,他的眉毛和眼睛多像爸爸!陆家的浓眉大眼!

“医生说是心脏病再带上血压高。”

“很严重吗?”

“我想——是的。”

他的眼帘垂下了几秒钟,然后又迅速地抬了起来,继续望着我问:“这屋子里别的人昵?如萍呢?阿兰呢?”

我痉挛了一下,停了片刻,才说:

“阿兰走了。”

“如萍呢?”

“如萍——”我凝视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困难地说,“死了。”

“你说什么?”他不信任地瞪大了眼睛。

“她死了,”我重复而机械化地说,“她用爸爸的手枪打死了自己,我和书桓把她葬在六张犁山了。”

他呆住了,半晌,他的嘴唇扭曲,眼光狞恶,低低地从喉咙里爆出了三个字:

“你撒谎!”

“我没有,”我摇摇头,紧张使我的背脊发凉,“那是真的,她自杀了,用爸爸的枪自杀了。”

他紧紧地盯着我,那眼光使人联想到电影中吃人部落发现了闯入者的神情。我背脊上的凉意加深了,下意识地抓紧了爸爸的衣服,好像那件衣服是我的一面盾牌。尔豪盯了我起码有一世纪那么长久,我知道,他开始明白我说的是事实了。他的眉毛纠结,眼光灼灼逼人,凶恶而浄狞,这神情我似乎看过——对了,这就是爸爸鞭打我时的样子——尔豪竟那样像爸爸!终于,他从齿缝中迸出了几句话语,语气森冷阴沉:

“依萍,你到底把如萍逼死了,她连杀一只小蚂蚁都不敢,却杀了她自己!依萍,她对你做过什么坏事?你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他向我迫近了两步,我也本能地退后了两步,他的手握紧了拳,对我咬牙切齿地说:

“你太过分了,依萍,你使人忍无可忍,如萍泉下有知,应该帮我杀了你!我杀掉你给如萍还了债吧!”

我站着不动了,静静地望着他,如果他要杀我,我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事后他也可以逍遥法外,因为这房子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作见证。我只有等着他动手,不做逃命的企图,由于他正堵在房门口,我是不可能从他手中逃出去的。他对我冲过来了,我努力维持身体平衡,屹立不动,他的眼睛发红,里面喷着火——野人部落吃人时的表情。他的手攫住了我胸前的衣服,其实,是爸爸的衣服,那衣服一直像盾牌似的被我拥在胸口。他的另一只手摸索着我的脖子,似乎企图勒死我。我的嘴唇干燥,喉咙枯涩,求生的本能使我心头颤栗,天生的傲骨却令我屹立如故。他的眼睛盯着我的,我们相对注视,好长一段时间,他的手始终没有加重压力,然后,他突然放开了我的脖子,痛苦地转开了头,喃喃地说:

“天哪,一对爸爸的眼睛!”

我颤栗了,真的颤栗了。我也有一对爸爸的眼睛吗?和尔豪的一样?他又转回头来望着我,我看到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由狂怒转为痛苦,由痛苦又转为不安,由不安再转为疲倦和虚弱。他那绷紧着的肌肉逐渐放松了,他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他看到了握在他另一只手里的爸爸的衣服——那件是爸爸常穿的府绸长衫——他的脸扭曲了,眼睛里浮起一阵悲哀痛楚之色,捞起那件衣服,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突然放下衣服,长叹了一声,低低地问:

“他没有多久可活了,是不是?……我是说爸爸。”

我的喉咙哽塞,说不出话来。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答复,他看来沮丧而落寞。停了半天,他望望地下的箱子,问:

“你在做什么?”

“整理这屋子里的东西,”我润润干燥的嘴唇,轻声说,“准备把这房子卖掉。”

“卖掉?必须要卖吗?”

“是的。要给爸爸缴住院费。”

他抬起头来注视我,我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情势已成过去,而在我们的互相注视中,一种奇异的感情和了解竟穿越了我们,那是神奇而不可解的,我觉得我们彼此已经谅解了。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出仇恨的化解和友谊的滋生,我胸中发涨而情绪激动了。尔豪,和我有同样的眼睛,有同一的父亲,有二分之一相同的血统!尔豪,在我现在这样面对他的时候,我确确实实地知道,他不再是我的仇人。他转开身子,低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