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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什么成语?都搬出来吧,让我看看你这个草包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这就是多话的毛病,”卢友文低声说,“这可不是‘惨遭修理’了?”小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忍俊不禁,雨农傻傻地瞪着我笑,我就更按捺不住,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房里充满了笑声,充满了喜悦。这一笑,就把我那位哥哥也笑出来了。他跛着脚,走进屋里,一看到有生客,他就站住了,卢友文立刻站了起来,我赶紧介绍:
“这是我哥哥,朱诗尧。”
“我是卢友文,”卢友文对诗尧伸出手去,热烈地和诗尧握手,“我常听雨农提到你,对你的一切都很仰慕的。”
诗尧显然有点儿糊涂,他可不知道雨农有这样一位好友,他纳闷地看看卢友文,又看看大家。随着他的视线,我注意到小双悄然地低下头去,脸上笑容也收敛了,好像急于要回避什么,她无意地用手抚弄着裙褶。诗尧好不容易把眼光从她脸上转开,他对卢友文伸伸手:
“请坐,卢先生在哪儿高就?”
讨厌,我心里在暗骂着,一出来就问些官场上的客套话,他那个副理再当下去,非把他的灵性都磨光不可。卢友文坐了回去,很自然地说:
“我刚刚才退役,我是和雨农一块儿受预官训练的。目前,我还没有找工作,事实上,我也不想找工作。”
“哦?”诗尧愕然地看着他,似乎听到了一句很稀奇的话,我们大家也有点出乎意料,就都转头望着他。
“我是学文学的,”卢友文说,“念大学对我来说很不容易,因为我在台湾是个孤儿,我是被我叔叔带到台湾来的。按道理,高中毕业我就该进职业学校,谋一点求生的本领,但是,我疯狂般地爱上了文学,不管有没有能力缴学费,我考上台大外文系,四年大学,我念得相当辛苦。不瞒你们说,”他微笑着,一丝凄凉的意味浮上他的嘴角,他的面容是坦白而生动的,和他刚刚那种幽默与洒脱已判若两人,“四年间,我经常挨冻受饿,经常借债度日,我这一只老爷手表,就起码进过二十次当铺!”
小双抬起头来了,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卢友文,里面充溢着温柔的同情。
“你的叔叔不帮你缴学费吗?”她问。
“叔叔是有心无力,他娶了一个新婶婶,旧婶婶留在大陆没出来。然后接连生了三个孩子,生活已经够苦了,我婶婶和我之间,是没有交通的,她不许我用脸盆洗脸,不许我用茶杯喝茶,高三那年,我就卷铺盖离开了叔叔家。”
“哦!”小双轻声地哦了一句,眼里的神色更加温柔了,“那么,你住在哪儿呢?”
“起先,是同学家,东家打打游击,西家打打游击,考上大学以后,我就一直住在台大宿舍。”
“哦!还好你考上了大学!”小双说,“为什么不想找工作,预备出国留学吗?”
“出国留学!”卢友文提高了声音,有点激动地嚷,他的脸色是热烈的,眼睛里闪着光彩,“为什么一定要出国留学?难道只有国外才有我们要学的东西?不,我不出国,我不要出国,我需要的,是一间可以聊遮风雨的小屋,一支笔,和一沓稿纸,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我毕了业,学了很多文学理论,念了很多文学作品,够了!我剩下的工作,只是去实行,去写!”
“哦,”诗尧好不容易插进嘴来,“原来卢先生是一位作家。”
卢友文摇了摇头,他深深地看着诗尧,十分沉着,十分诚恳,十分坦率地说:
“我不是一个作家。要称得上‘作家’两个字,谈何容易!或者,我只是一个梦想家。但是,天下有多少大事,都是靠梦想而成就的。我要尽我的能力去写,若干年后,说不定我能成为一个作家,现在,我还没有起步呢!”
“你要写些什么东西呢?”诗尧问,“我有个准妹夫,现在帮电视公司写写电视剧。”
“噢,电视剧!”卢友文很快地打断了诗尧,他的眼光锐利地直视着他,“朱先生,你真认为我们目前的电视剧,是不朽的文学作品吗?你真认为,若干若干百年以后,会有后世的青年,拿着我们现在的电视剧本,来研究它的文学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