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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远——?”湘怡有些心不在焉。

“是嘛,纪远!看到没有?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他的房东老太太说他成天到晚没人影子,这个纪远不知在搞什么鬼!”

“你找纪远做什么?”嘉文问。

“有事嘛!”

“嘉龄,少去找他,他的女朋友是用打来计算的,他对任何女孩子都没有诚意。”嘉文说。

“呸!说这些干吗?我又不追求他!”嘉龄瞪大眼睛,不耐地跺跺脚,“你到底看到他没有?”

“刚刚从这里出去,和可欣一起。”

“我追他们去!”嘉龄嚷着,把围巾抛向脑后,一转身就向室外冲去,连“再见”都来不及对屋子里的人说。嘉文目送她跑得没影子了,才掉转眼光,对湘怡笑笑,说:

“嘉龄真是!”

湘怡没表示任何意见,只也微笑了笑,带着几分惘然和萧索。然后,她低下头,又用她清晰低柔的声调,念着刚刚被嘉龄所打断的句子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每个不幸的家庭有它自己的不幸……

纪远和可欣沿着人迹稀少的街道,向前面慢慢地踱着步子。雨在伞面上低吟,风在街道上穿梭。暮色堆积着,雨雾迷蒙,到处都是灰茫茫的一片。这几条街道,他们早就走熟了,在这些街道上,他们已谈遍了嘉文的一切:身世、个性、嗜好、外表、人品和种种种种的小故事。

这是雨雾中最后一次的散步,明天,嘉文要出院,这黄昏的漫谈也将结束。不过,也差不多了,关于嘉文的一切题材,都已谈尽了。如果继续散步下去,能谈些什么呢?

转了一个弯,距离可欣的家没有多远了,那条巷子已遥遥在望,巷口孤零零地竖着一个路牌。雨忽然加大,一阵狂风几乎吹翻了伞。纪远下意识地揽住了可欣的腰,似乎怕她被风吹倒。他的手停在那儿,不再放回原处了。

“在重庆的时候可欣搜索枯肠,竭力找寻着她和嘉文的片片段段,我们的家住在沙坪坝,嘉文住在城里。大轰炸的时期,城里非常危险,杜伯伯的工作离不开城里,就把嘉文和嘉龄送到我家来寄住。”她仰头看看天,迎了一脸的霏霏细雨,“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我和嘉文也不上学校,整天在田野和山坡上乱跑,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小树林里迷了路。我们从下午走到天黑,一直穿不出那个小树林,嘉文拉住我的手,叫我不要怕,但他自己的声音却是颤抖的。我们走了又走,疲倦得无法举步,天那么黑,碰来碰去都是树。最后,我们走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土地庙的前面,那土地庙只有半个人高,里面供着一尊黑黝黝的土地爷。我坐在庙前的石头発子上,背倚着一棵大树。我哭了,嘉文也哭了,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一直哭着哭着,然后,我的头倚着他的肩膀,他的手环抱着我,两个人都睡着了。”

她停住了,那静静的叙述,像在说一个久远以前的梦。纪远一声不响,步伐缓慢而稳定。

“后来,爸爸和妈妈拿着手电筒找到了我们,把我们抱回了家里,我们都太累了,只醒来一忽儿,就又睡着了。那一夜,妈妈怕我们受了惊,把我们放在一张床上,陪我们睡了一夜。半夜里,嘉文哭醒了,怕老虎咬了我,我也醒了,抱着嘉文不放……”她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孩子时期的感情!”

纪远仍然没有开口,可欣也沉默了下来。走了一段,可欣不耐那份寂静,开始轻轻地哼起一支歌来: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里花儿落多少。

“很美!”纪远忽然说。

“什么?”

“你的歌,你的人,你的故事。”纪远说,声调平静而深沉。

“你喜欢?”可欣问。

“你指什么?歌,人,还是故事?”

可欣的脸上一阵燥热,冷冷的雨驱不散她心头突然涌上的热浪。暗中看了纪远一眼,他注视着前方被雨淋湿的街道,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本来想学音乐。”她答非所问地掉转了话题。

“为什么没有学?”

“爸爸认为我学文史比音乐好,他学了音乐,却一生都不得志。”纪远没有答话,他们继续向前面走,沉默又不知不觉地来临了。转入了可欣所住的巷子,纪远并没有及时告辞,他跟着她一直到了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