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玉喜庵(第4/5页)
徐贯道:“皇上本有一子,想让他继承大统也是人之常情。但当时朝臣多以为太上皇亲征被难,乃是为了天下社稷,太子又是当初由太后钦定,因此并没有人提出易储之事。直到景泰三年四月,却有一个广西思明府姓黄的土司上疏言‘永固国本事’,请易太子。”
杨继宗道:“我听说那姓黄的土司是因为谋反杀了他的堂弟,思明土知府的全家,要被逮问治罪,才想出此策想要脱罪。”
“传说确是如此。但这个黄某因为首疏请易太子,迎合圣意,不但没有被治罪,还晋升为前军都督府事官,至今留滞京师。”
“但那时对于改立太子之事,朝中大臣们似乎也并未反对。”
徐贯道:“可不是。当时皇上让大臣会议黄某的奏本,众臣虽然心中各有所想,却无一人反对。后来在联名合奏的请易太子之疏中,当时勋臣有魏国公徐承宗等,武臣有都督孙镗等,文臣有吏部尚书王直等,全都具名,朝中大佬无一遗漏。那次的奏本所书,劈头正是前日家伯所引的‘父有天下,必传于子,此三代所以享国长久也’。”
徐贯顿了一下,又说:“谁知天命无常,皇上所立的这位亲生太子,出阁才只一年多,就在景泰四年冬薨逝。太子之位,就此空缺,朝中大臣们却也再不作声。倒是有两位小臣提出过复立沂王之事,是在景泰五年,有御史钟同和礼部郞中章纶先后上疏,说是‘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云云。皇上却为此大怒,把两人逮入锦衣卫镇抚司,严刑拷打,逼供主使。两人濒死不招,总算留下了活命,但此后无人再敢言立储之事,直到如今。”
杨继宗不住点头,又问:“以年兄之见,如今朝臣意见纷纷,莫非就是由于先前在废立太子的事中有所表现,因而顾忌?”
徐贯道:“国本之事,自古以来事关国运,也事关朝臣的荣辱生死,大家哪敢轻视?何况当今在朝的大臣,都曾签署过当年易太子的奏章,档案俱在,若是今上万岁之后,沂王以太子身份继位登极,这些大臣们岂不尴尬?”
杨继宗口中虽不答应,心中却暗想:若到那时,又岂止是尴尬,怕是许多人的位子也坐不稳了。
徐贯接着说道:“说起来,我倒是真心佩服兵部于少保老先生。他当初虽未积极参与易储,毕竟也是联署过请易太子疏的,如今为了朝局,竟不计自己的前程和名声,一意要推动再立沂王之议,这才是真忠臣。”
杨继宗有些不解,“但我那日看令伯父大人却好似并不同意再立沂王,却不知是何道理?”
“此事家伯倒是对我说过,他老人家对此事顾虑有三,总而言之,叫作:不可,不能,不必!”
杨继宗听着有趣:“还请年兄细讲,怎样一个不可,不能,不必。”
四
徐贯很善言谈,见杨继宗对此极感兴趣,就一板一眼地细说起来。
“家伯以为,天家立储乃是国家重典,关系朝纲国运,岂可旋废旋立如同游戏!当初大臣们逢迎上意,改易太子,已经是大错,但大错既已铸成,而今又以事急从权而再改易,必然会给朝廷留下无穷隐患。试想,若真是沂王复立为太子,并有朝一日登极继位,谁能担保朝廷内外不出些滋事宵小,为一己之私,以当年废立事为口实,在朝中掀起狂风暴雨?到那时,大臣难安其位,小人纵横跳梁,我大明江山这几年才从风雨飘摇中安稳下来,可经得起这样一番动荡?
“何况,近来听传闻说宫中有妃子已经怀了身孕,若不久后果生龙子,皇上心意再变,大臣们难道要再上一次请易太子之疏?那可就成了千年之笑柄了。故,为国家安泰、世道承平计,不可再立沂王为太子。”
杨继宗听他说得条条有理,心中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才说:“从长久计,令伯父大人之言自是有理,但以目前而论,若国本未定,皇上万一有什么不测,朝中岂不立时就要大乱?即使是割肉补疮,怕也只能行此下策。”
徐贯道:“年兄说得不错,却有所不知,眼前即便想要割肉补疮,却也是难以实行,这正是家伯父所谓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