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七章 再遇故人(第5/6页)

于安眼睑一颤,立刻松开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笑,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放心,我不走。爬两个时辰的山路回去睡觉,还不如在这里随便眯一会儿。”

“姑娘?”小童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你去吧。”我笑着摇了摇头。

静谧的黄昏,我守在故人的床前。白日里一切的喧嚣都随着四合的暮色沉淀了下来。窗外是风吹松涛的呜咽声,屋里偶尔会响起几声炉中松木被火烧裂的声音。

于安静静地躺着,六年的时间仿佛在我们之间飞逝而过。我不知道这几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告诉我,他过得远不如我们的想象。

之后几天为了方便照顾于安,小童替我在墙角用蒲席和毛毡搭了床铺,又上山帮我搬了一摞药经下来。白天,我便按照医尘的吩咐给于安煎药、换药,晚上累了就和衣睡在墙角。这样寝不安席地过了几日,到了第五天夜里,于安的烧终于退了。

第六日,东方微白,我披上袄子上山去取新药。

紫草、独活、白芷、半夏、天南星各取定量,细细磨成粉;再配上温火煮的香油熬成膏;最后,拿竹扦子挑了装在洗净的蚌壳里合上,这去腐生肌的膏药才算完工。伸伸懒腰走出药圃,外头已是正午。医尘见我这几日在山下熬得皮黄眼青、着实可怜,便留我吃了一顿药膳。吃完饭,揣上膏药,下山回到巽卦时,太阳已经挂在半山腰的斜头松上。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在一地青黄的蒲席上留下一条条深红色的光带。床榻上,原本昏睡不醒的人此刻正独自坐在血色的余晖里,像是一尊陷入沉思的俑像。

“你怎么起来了?”我迈进房门。

“你为什么会在天枢?”于安转过头看着我,仿佛刚刚做了一场旧日大梦。

“这个说起来太麻烦,不说也罢。快,让我先瞧瞧你的伤口。”我走到床榻旁,伸手去解于安里衣的带子,他猛一惊,一下擒住了我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个女子,不该做这样的事。”

我吃痛,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手背上已赫然多了几道青青红红的指印:“你这几日昏迷不醒,替你涂药、换药的都是我。你现在才同我提这君子规矩,是不是太晚了?”

“我……”于安眸色一黯,十指紧握成拳,再不敢动。

“你的烧昨夜已经退了。医尘说,烧退就得换新药。”我低头解开他腰间的系带,半褪下他贴身的里衣。

于安浑身一颤,转过头去。

“伤口上还有些脓肿未尽除,我得先帮你把它们收拾干净才能换上新的膏药。你忍着点,会有点痛。”我稳定心神,尽量不去看他身上横七竖八的旧伤,只盯着腰腹处红肿溃烂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在雍城等我?”他呼吸沉重,宽阔的胸膛在我面前一起一伏,“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他喘息着,声音轻得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不见。

“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不亲授。你走那年,我和四儿刚好八岁。你那日说七年后会回雍城找我们,可是算好了我和她明年刚好到了可以许婚嫁人的年纪,所以打算一同娶我们过门?”我放下手中沾血的纱布,抬眸笑看了于安一眼。

深红色的晚霞中,于安一张消瘦憔悴的脸几乎红出了血。

我微微一笑,伸手打开装着膏药的蚌壳,极小心地取了一些抹在他的伤口上:“若不是将军后来给我请了姆师和夫子,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稀里糊涂一点头,竟是和人定了终身了。其实,同榻而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且不说我们那时年纪都还小,就算是现在,我这人也不讲究这些男女之防。只是你若有心,明年便去雍城娶了四儿——那丫头倒是扳着指头等了你这么多年。”我用在沸水中煮过又晒干的细纱布在于安腰间包扎妥当,起身擦了擦手,合上了蚌壳:“药已经换好了,伤口不能见水。两日之后,我再给你换药。”

“你家家主给你请了姆师和夫子?既然他待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还会离开秦国到了这里?”于安低头合上衣服。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回晋国?为什么进了天枢不去艮卦做你光明磊落的君子,反而做了这不见天日的刺客?”我心疼他一身是伤,语气中不免带了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