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秦代(第5/12页)

徐福引领至验身房:

“各童女候命验身,点‘守宫砂’。”

每一个被安排踏入屏风之内的女孩,都明知命运多舛,有家难归。有人泪流披面,有人惊惶失措,有人强忍泪珠,不过,都只静静地忍受命运支配。

有一个,长得标致,但总比同龄的女孩倔强冷傲,无论如何,不肯哭。她脸色苍白,指节苍白——因为,她紧握着一个发簪。

冷雨轻溅,湿了衣衫,发髻偏松垂在耳畔,发丝黏在颈项。冬儿突然发狂地,不甘就此屈服,持着发簪,便杀出重围去。

一个女孩,势孤力弱,器物也不锋利,只是乱挥乱刺,侍女也难拦截。

她没命地想逃跑,明知是奢想。但发簪狂划,有个将士,挡在她面前,捉她不住,也不想动武,只是由她发泄——即使她多么地勇猛,也不过是头发难的小动物。

男人的颊上被划过一道口子。

他由她。

反而是这头小动物,气促,人累,有点失措。因为孔武有力的男人,不肯伤害她。

蒙天放信手轻抚她的头一下,没有任何意思。他安慰道:

“选上了你,进了宫,也就难逃啦。不要害怕!”

冬儿只觉无限温馨,抬眼仰视,刚好接触蒙天放的目光。她认得他,他却认不得她。

只是,二人有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雨滴虽仍淅沥地下着,入宫后的童女,衣履都焕然一新了。于此养尊处优。

她们穿丝缎、阿缟之衣,银泥飞云帔,梳望仙三鬟髻,着丝履。

申时,饭后光景。宫中吃得好,是黄米、酱羊肉、热汤和泡馍。水果也上场了,柿子还没熟透,粉嫩的黄红色,三五个童女,端着盘子,分着水果。

后宫有编钟之声,一套六十四个,每个钟都可从不同的侧面敲出乐音,大家合奏一曲,乐韵悠扬,响彻宫内外。生活得好的女孩们,暂且忘记了她们的明天。

她们点了“守宫砂”的玉臂,悠悠地动,一点凉意透过薄纱,时而贴着肌肤,时而掩映不见。

冬儿坐在檐前阶下,孤单一人,不肯入群。她情绪起伏,为了一个说不出的原因,烦闷地、无聊地拈着水果盘子上的几个瓷碗和竹箸。

雨水滴着。

叮——咚——

叮——咚——

那几个空碗,袒腹承接着水滴,有的盛水多,有的盛水少,偶尔竹箸敲打着,竟发出清脆玲珑的声响,抑扬徐疾。

宫外园中,正是蒙天放和部属驻守之处,他们护卫求药团众,不敢辱命。

蒙天放坐在树下,把始皇帝送他的宝剑拔出半鞘。青铜剑器,刃中央隆起,有脊有棱,剑芒映着雨光。初晴,蒙天放一跃而起。

剑在腕间翻了几朵花,反复舞动。

——不知在什么地方,遥闻叮咚的铃动。初缓后急。

蒙天放只随声舞剑,劈、砍、斩、撩、挂……心念竟与声响不谋而合。

冬儿敲着碗边,自己也受一种莫测的因缘牵引着。怎料隔了亭台殿阁,隔了重林密树,有一个人,剑花一时矫若游龙,一时沉雄稳健。她为他伴奏着似的。无限悲哀。

——至激情处,猛一着力,一声碎裂,原来冬儿收煞不住,把碗敲破了。

四野蓦地死寂。

蒙天放于险中,剑未收,人踉跄几步,生生止住。

竖耳细听,漫天落叶蓬然覆盖着他。人呆立在惘然中。

心灵互通地,他只觉不对劲了。

一滴殷红的鲜血失足落在破碗的残渍中,缓缓地化开,化开。

冬儿的手一软,碎片瘫滑。腕间一道深痕,心上一下绝呼,生无可恋。

血洒了一地,也染红了丝缎。丝本来是有生命的衣料,只比人先死了。

蒙天放像被一根丝牵扯着,急步过了重门,踏进后宫阶前,惊见一个不想苟活的女孩。

他手上抱起她,为她吸去腕间的血污。稍一用力,她在痛楚中颤动了一下,半张开星眸,望着救命的男人。

她的血汩汩失去,她的前尘回来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颊上一道将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