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春•上海(第3/17页)

一进来,史仲明马上上前接过了皮包,他这般一貌堂堂的人,此时却也不坐了,只随侍在侧,向各人引见。

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金先生。”

金啸风坐定了,向他们点个头。

脸盘是长方的,有个非凡的鹰钩鼻,一双兽眼,乌灼灼,只消向怀玉一望,便道:

“成了。”

在他对面的人,总有种被看穿了的不安。是吗?我是什么分数,难道已写在脸上?

金啸风只对李盛天热切点,听起来也不是客套废话,只道:

“欢迎你们来,闹猛一下,我就是爱听戏。你们走过了台,我定当来欣赏。角儿来乐世界献艺玩玩,便是天然的广告。仲明有跟你们谈过么?”

那史仲明当下便补充了:“金先生的意思,你们夜场当然上凌霄大舞台,日戏来乐世界,算是我们把戏台借给你们,让你们把技艺介绍给观众……”

说了半截,洪班主也就明白了:

“不过日场的事儿,当初也没交待过。”

史仲明不理他:

“我们乐世界还可以义务代你们接洽堂会,也不要你们扣头,跑码头也不外是挣碗好饭吃,堂会多了,收入自然可观。而且我们其实只要你们每天在台上弄得热闹,就是重复的剧目也不打紧。”

说了这么天花乱坠一番话,原来是让他们把日戏的包银自动减少,换句话说,在乐世界的演出,就等于“孝敬”,轧闹猛。

李盛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笑道:

“可我倒是没准备日戏上游乐场的——”

正待推头,金啸风也笑道:

“让年青的徒弟们上好了,也不偏劳师父。难道他们拂逆你不成?不是掂他们斤两,这个档口这个场,我也不是随便让人乱轧,上座空落落,只怪到我眼光不准来了。”

好像已告一段落,没啥余地。

金啸风向史仲明一抬眼:

“仲明,待会带李老板他们白相白相去。三天后上演,你把宣传弄好。”

史仲明答应一声,又报告:

“昨天来了个招生广告,是位中央委员办的中学,他们不是邀您担任董事长么?如今用了您的名字大字招徕。这稿我还没发,您的意思?——”

“闲话一句,让他们登好了。以后这种小事不必说。交易所那儿送来的一份礼,不中我意,这徒是不收了。退回去。”

“他们——”

“你做事体也落门落坎,教教他们吧。要没空,叫仕林去。”

“我去好了。”

正要领着他们离去,史仲明忽转身:

“金先生,段小姐下午三点半才到。玛丽来个德律风,说拍完了戏,一睡不肯起床。”

只听了“段小姐”三个字,这张深沉的脸乍亮。

才一闪,已回复原状了。

出了风满楼,面对这缤纷多姿的乐世界,真不知打哪儿白相起才好。

游客开始多了,他们买一张票,才小洋二角,十二点钟进场,一直可以玩到深夜。

史仲明客气地引路,什么共和阁、共和台、共和厅、共和楼……上的都是不同的戏,也是有名声的角儿呢,这地方真不简单,谁敢不卖账?

“各位老板,日戏还没上,不若到京剧场看看。明天才走台。”史仲明说。

到了舞台,工人正在放着布景。

怀玉见了奇怪:

“咦,怎么你们用的是软布景?”

“哦我们早就不挂‘守旧’了,现在流行的是在一张张软片上画上客堂、房间、花园、书房什么的,换景时下面一喊,上面一放就是。”

李盛天问:“什么是‘守旧’?”

史仲明一念,北平跟上海,真是相差了十年廿年光景呢,便淡淡笑道:“大概是狮子滚‘绣球’的误会吧,反正胡里胡涂的,就文明了。”

正为“不文明”有点脸热,忽闻:

“师哥!”

李盛天一怔,忙循声认人去。有个布景工人过来。李盛天记得了,这是他师弟朱盛堃,当年也是学武的,因练功过度,倒呛后不能唱,只会翻,出科之后却一直跑龙套,学搭布景。未几就离开北平。

“怎么你到上海来了?”

“师哥,我现在不上台了,专门‘改台’。你知道吗?搭布景的吃得开呢,我除开在戏院,还画电影布景。”

“他们倒成了天之骄子!”史仲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