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一章 非不相爱(第5/6页)

我垂头道:“是。”

高曜叹道:“母亲有托孤之意。”

我沉静道:“是。”

高曜含泪扶我起身,歉然道:“是我不该问姐姐。”

青白色的裙下两片黑灰,甚是刺眼,甚是陌生。刚才屈膝之时,双膝竟有些僵硬。想一想,也有好几个月没有向任何人跪拜了。我微笑道:“殿下这样问,足证殿下矢志不移。玄武门之事,倒是玉机白说了。”

高曜眼泪还没咽下去,就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杜主簿在京中也是这样说的。”停一停,复又诚恳道,“姐姐随我回京吧。”

我笑道:“回京后,殿下将要让玉机做一个女主簿,以备时时咨询么?”

高曜认真道:“在王府,或是在自己家中,怎样都好。姐姐在青州已有数月,难道不想回京看一看么?婉妃刚刚生下八妹。”

我摇头道:“玉机已经习惯了布衣蔬食,读书耕田的逍遥日子,京城虽繁华,却与玉机不相宜。何况……”我淡淡一笑,“‘时之反侧,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169],当耐心等待才是。”

高曜一怔,会意道:“究竟是我心急了。”

我坐下,笑问道:“请教殿下,宫中都还好么?”

高曜笑道:“宫中人很多,不知姐姐要问谁?”

我笑道:“太后、圣上、昱贵妃、颖妃、婉妃,都好么?”

高曜道:“太后与父皇貌合神离,母子之间冷淡得很。父皇对昌平皇叔太无情,太后至今没有平复。”

我不禁叹息。高曜又道:“父皇忙于国事,整日不得歇息。别的不说,单小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奏疏,就令人头痛不已。有人谏言说,干脆撤了小书房,不必再看这些民间的胡言乱语,父皇偏偏不依。初时还亲自阅览,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便让颖妃去了小书房。可正月里,颖妃险些小产,只得回宫休养,哪敢让她操劳?亲征在即,父皇调兵遣将,又劳于案牍,脾气越发不好,有一次连简公公也挨打了。不但如此,父皇的身子也大大不如往常了,从入了冬开始,就药不离口。若不是婉妃生了寿阳皇妹,父皇在宫里简直没个高兴的去处。”

我微微出神。他老了,我也是。

高曜觑着我的神色,微微迟疑:“其实,若姐姐思念父皇,可手书一封,我回去转呈给父皇。”

我微笑道:“玉机无话可说,只待陛下与殿下振旅凯旋的一日。是了,才刚听殿下说起杜主簿,他还好么?”

高曜道:“自从王府中的旧人都去了御史台南狱,府中辞官的不少。然而这位杜主簿,分明被免了官,却仍旧不走。我问他为何不另谋高就,他倒也诚实,直说是玉机姐姐让他好好在王府中,不要胡思乱想。”

我笑道:“玉机从未这样说过。”

高曜道:“我明白,是姐姐为我留住了他。姐姐的患难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170]我今日才知道了。”

我笑道:“殿下言重。‘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171],殿下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高曜郑重道:“这一天,是我与姐姐的。”

待绿萼梳好了头发赶来服侍时,高曜已经离开了。绿萼抱怨道:“弘阳郡王殿下为什么突然来了,奴婢蓬头垢面的,真真丢死人了。”

她新梳的发髻油光水滑,迎春花在髻上映出鲜亮的影子,就像在宫里一样。她还特意换了一身新年才做的新衣裳。我笑道:“殿下来叙旧罢了。你打扮得这样美,是去厨房做晚饭的么?”

绿萼不好意思起来:“奴婢是怕在王爷面前失礼。奴婢这就去做晚饭。”说罢一溜烟跑了。

银杏上前来扶我回屋,重新奉了茶,便站在一边默默看了我许久。我一面翻着书,一面头也不抬道:“怎么这样看着我?不如你也去找本书看。”

银杏道:“姑娘别嫌奴婢多口,奴婢还是觉得姑娘回京去比较好。”

我笑道:“为什么?”

银杏道:“奴婢虽然不知道王爷和姑娘说了些什么,不过瞧姑娘的神情,和与村民相处时,全然不同。奴婢也说不好,嗯……就像说书人口中运筹帷幄的谋士一般,真的有神采。”

我笑道:“你很想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