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你活着,我养你;你坐牢,我陪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第8/12页)

屋子里终于暗下来,她蜷缩着躺到地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

烟烧尽了,几乎快灼到她的手,卫来想替她拿开,她却手一翻,把烟头紧紧攥到手心里。

她问他:“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没空去恨谁,因为没力气。人绝望的时候,要靠梦支撑。

“我盯着门,想着,要是有人来救我就好了。我的意中人,管他是不是盖世英雄,只要这个时候,他能从天而降,赶来救我,该多好。”

卫来伸手去握她的手,岑今避开,说:“别,别拖泥带水。我讲这些,不是要你安慰我,你听着就好。”

她就那么躺在地上,过了昏昏沉沉的白天,傍晚时,瑟奇敲门,语气很不耐:“岑,你一天不出现,会让人起疑心的。”

岑今爬起来,带着盆,去水房洗脸,打湿了脸之后看镜子,忽然发现,自己锁骨那里,新长出一颗痣。

她凑近了看,手摸上去,才知道不是,是昨晚溅上的一滴血,不知怎么的没擦干净,干结在了那里。

她拿水去擦,血迹很快就没了。

岑今低声说:“但是很奇怪,洗干净了,我反而慌了。那以后,我控制不住自己,总会时不时地去摸,觉得那滴血还在,一定要擦干净。”

卫来的目光落到她颈间坠石榴石的白金锁骨链上。石榴石很小,像朱砂痣,更像溅上的一滴血。

岑今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那粒石榴石:“你不知道我有这个毛病吧,如果不戴这条项链,我就总是忍不住……”

她沉默了一会儿。

那天晚上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保护区像手表表面的指针,无波无澜地继续往下走,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叫停。

她有点怕跟人说话,怕看见那么多带着希望的脸。

她给自己找事做。小学校里有很多剩的铅笔和纸,她找来画画。开始画得不好,但后来就画得越来越像。她不需要模特,一张张脸,脸上的纹络、细部的线条,都像烙在眼睛里,睁眼闭眼都能看到。

有时候,难民过来找她,会好奇地看,也会贴心地帮她挡住再找过来的人:“岑在画画,等她空了再来吧……”

有些时候实在避不开,她会垂下眼睛,轻声说:“也不急,慢慢来嘛,要不然,你们下一批吧。”

人命关天的事,哪能不急啊,对方求她:“岑,让我先走好不好,我带着孩子……”

她最大胆的一次,是戳坏了面包车的轮胎。瑟奇找到她,一句话都不问,扇了她一巴掌,说:“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是你。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岑今再次喝干杯子里的酒。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到处都在杀人,我让他们逃跑吗?跑出去就会死,待在保护区里,至少还死得慢点。

“有时候我觉得热雷米和瑟奇死了就好了,但可笑的是,没有他们那些肮脏的交易,这个保护区一天也撑不下去。我就像个废物,食物、水、药品,我一样都搞不来。”

她活得越来越沉默。送人上“船”两三天一次,她眼睁睁看着保护区里的人越来越少,然后划掉那些一个个登记造册的名字。有时做梦,看到保护区其实是个巨大的沼泽,每一个人都在一天天往下沉。

她就等着大家全体没顶的日子,觉得哪一天这个保护区被冲破了就好了。大家一起完蛋,于她反而是解脱。

然而转机来得猝不及防,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暗无天日之后——并不是国际社会终于开完了冗长的会议,而是卡西人的解放阵线打回来了。

不能依靠谁,救自己的,往往只能是自己。

解放阵线的炮火在城外响起的时候,保护区里的难民人数是175个,热雷米和瑟奇也重新换了一张脸。

他们不再出外勤,靠着囤起的储备严防死守,带领难民们堵门、巡逻、站岗,掀翻那些试图翻墙进来的胡卡人,甚至还负了伤。

难民们含着眼泪感谢热雷米,他回答:“应该的,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活下来了。”

而对她,难民们却渐渐有了微词,比如:岑像变了一个人,只知道画画,问她事情,她也不吭声……

那一天终于到来,紧锁的铁门第一次放心地敞开,难民们和解放阵线的卡西士兵拥抱在了一起。随军记者到处拍照,热雷米拉她和瑟奇一起拍照,还意味深长地说:“留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