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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夏继成扶正他的警帽:“你是我见过最不傻的傻子。回去吧。”说完,夏继成转身离开了。

顾耀东望着他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大喊:“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后会有期——!”

夏继成没有回头,只朝他挥了挥手。

顾耀东朝他的背影敬了个礼,直到连背影也消失在弄堂口,他终于花光了所有力气,坐了下去。这时候,他才察觉到裤兜里有东西,一摸,是一个信封。打开信封,里面的照片就掉了出来。顾耀东木然地看着照片,也许是喝太多酒的缘故,照片越来越模糊了。

顾邦才坐在床上看报,耀东母亲在一旁补衣服。房间外面传来开门声和关门声。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见上楼的声音。

顾邦才觉得奇怪:“刚才是有人进来了吧?”

耀东母亲:“像是耀东回来了。”

二人去顾耀东房间一看,房间里并没有人。于是又去问顾悦西,顾悦西正坐在梳妆镜前擦雪花膏,也说不知道。

顾悦西:“会不会听错了?”

耀东母亲:“不会的,他开门的声音我能听出来。”

顾悦西想起什么,去敲了亭子间门,沈青禾开了门,她朝里张望着:“沈小姐,顾耀东他是不是……”

屋里并没有顾耀东。

“哦,没事。”顾悦西不好意思地笑着走开了。沈青禾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顾悦西和父母下了楼,客堂间里黑漆漆一片。

“顾耀东?是你回来了吗?”顾悦西一边问一边开了灯,屋里空无一人。“顾耀东?”她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

“妈,你肯定听错了。”

耀东母亲一脸纳闷:“奇怪了,明明听见有人开门。”

顾邦才:“都这么晚了,他也该回来了啊。”

耀东母亲实在不放心,又去天井里看,顾邦才也去门口找了。

顾悦西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下楼又去了灶披间。

灶披间里没有人。角落里,依然安安静静放着那个顾耀东和多多捉迷藏的柜子。顾悦西一步一步走到柜子前,猛地拉开门一看,只见顾耀东缩成一团,躲在小得几乎要装不下他的柜子里,手上攥着一张照片无声地痛哭流涕着。

顾悦西愣住了。

耀东母亲在外面喊了声:“悦西?”

她赶紧“啪”地关上了门,逃也似地跑出灶披间。

耀东母亲:“找到了吗?”

“没有!”

耀东母亲朝灶披间里张望着,想进去看看:“灶披间也没有?”

顾悦西有些紧张地拉住门,把她往客堂间里推:“没有!我找过了,没人!”

“难道真是我听错了?这么晚了,不回家去哪儿了呢……”

“你和爸先睡吧,我在楼下等他回来。”

“他回来了记得说说他,以后别这么晚回家。”耀东母亲嘀咕着回了房间。

顾悦西忧心忡忡地望向灶披间。而沈青禾也站在楼梯上望着灶披间,她知道,这个夜晚对自己和顾耀东来说同样难熬。

顾耀东缩在柜子里,手里拿着的那张照片,是他和夏继成在莫干山时那名美国记者拍下的,照片上的夏继成搂着顾耀东的肩膀,夏继成一脸笑容,顾耀东黑着脸绷着身子,像尊正义凛然的兵马俑。这便是他和夏继成唯一一张合影。

他能猜到处长去南京是为了什么。那是一个自己未曾见过,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世界,而他们也从此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后会有期”这话是自己说的,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成长总是伴随着撕裂的疼痛,就像剥洋葱一般,原本紧紧在一起的人和事被一层层扒开,撕去,最后只剩下一个自己。

夏继成离开上海那天,沈青禾没有去送他,顾耀东也没有去送他。

沈青禾去了鸿丰米店,又有新任务了。老董安排她给三名刚到上海的新同志送去身份证、户籍本。然后她又从保密局的眼皮子底下送了一名濒临暴露的同志去中转点,安全撤往了解放区。那一整天,沈青禾都奔波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战斗在继续,而她的战场依然在这座城市。

顾耀东按时去了警局。夏继成的处长办公室里已经空了,门敞开着,伤感的情绪不断从里面涌进刑二处。他照例打了开水,浇了花,扫了地,出了两次警,一次是把迷路的老太太送回家;一次是制止丈夫当街殴打老婆,那个男人叫嚣着打自己老婆不算犯法,给了顾耀东一拳头。顾耀东给他普及了几条民事法,然后把他逮捕回了警局。那天他在警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夏继成的办公室从里到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地上一尘不染,桌上光可鉴人,然后就关上了办公室门。二处的人都默默看着他。那扇门关上时,刑二处的一个时代仿佛也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