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愿与身违(第15/24页)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执念,唯有跟随在霍斩言身边,默默注视着始末的老洪才能够明白,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的肩膀还能够扛得起多少东西呢?
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漫天的风霜之中,他便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步步惊心,步步艰难,倘若不把自己逼到死路,又哪来绝处逢生?
可是注视着现在的霍斩言,老洪才恍然明白,这么多年,看着霍斩言一路披荆斩棘,他便真的以为自己的少主人无所畏惧,可是却忘记了,一个再怎么强大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弱点和缺陷,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总会遇到那些无法过去的坎儿。
寂静的阁楼中,只能听得到老洪低低的啜泣声:“其实以老楼主当时的心性,生死早已看透,更不会去在意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竹林中,老主人和少林寺的方丈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人,为何而生?
为生而生。
人,为何而死?
为死而死。
倘若……倘若一个人从出生便已注定了死亡,那他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每个人从出生都已注定了死亡,万物灵长,皆有其生存的意义。
最后,那段对话以老主人的沉默和大笑而告终,回到江月楼中,没到一个月,那位曾经叱咤江湖的绝世英雄便真的去世了。
他不知道从那段对话里,老主人到底领悟出了什么,不过从老主人死前释然超脱的神情中,老洪可以看出,他是真的看开了,顿悟了,放下了。即使生命短暂,他的人生曾经也是无与伦比的辉煌,就像烟花般,冰凉易逝,却留给世人繁华炫目的精彩一瞬间。
霍斩言的脸色煞白,他怔怔地注视着老洪,满脸震惊和不可置信。
那些他从前确信的、坚持的执念,曾经他把它看作比命还重,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自始至终所追寻的,都是一场浮华,一场空。
镜花水月,寻寻觅觅之中,他已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擦肩而过的风、黯然凋萎的花儿和滔滔逝去的东水,又该怎么样挽留?
睁眼闭目之间,耳畔清脆的银铃声从未止息过,然而银铃的主人却已消逝在这天地之中,是他杀了她,他杀了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
人这一生,不过是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他的生命开始于希望和绝望之中,也将终结于早已注定的宿命里,在这起点和终点之间,他以为的过程是苍茫和空白,一个为使命而活的人,要如何才能看得到他自己?他时常感到自己行走于一片黑暗之中,而他抹杀的,是最后一缕炙热的光明。
注视着静默的霍斩言,老洪很是担忧,他朝霍斩言面前跪了跪,仰头期盼地望着他:“楼主,老楼主的一番苦心,只希望您能坚强起来,老奴欺骗楼主,辜负老楼主的重托,罪该万死,只希望楼主您能够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霍斩言无神的目光看向了他,良久之后,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声音嘶哑而疲惫:“出去吧。”
老洪面带急色,朝他身边跪了跪:“楼主……”
霍斩言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注视着窗台倾洒的月光,神情之间悲凉而落寞。他微微合上了眼眸,体会着夜晚的寒凉,好像在这冰凉中,才能感觉到活在人世的温暖,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出去吧。”
老洪的眼角通红,苍老混浊的目光中映着霍斩言素白如仙的背影。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霍斩言叩首,像是最后的诀别,神情肃穆,然后艰难缓慢地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向门外走了出去。
阁楼中的霍斩言,表情木然地望着窗外的黑暗,心,好似坠入地狱般幽凉,他湿了眼角,喉间刺痛,滚烫的热泪顷刻掉落下来。
寂静的夜晚中,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而守护着他们的那个人,那位年轻的楼主却紧紧握着手里的骨笛,冰凉而绝望地笑着,终于哽咽着哭出了声。
黑蓝的夜空里,晚风透着沁人的冰凉,在远方的山川草木之中,逐渐升腾起紫色的云雾,弥漫在夜色中,慢慢遮掩住月的光华。
江月楼的清晨,树枝上还凝着露水,微风阵阵清凉,几个奴仆急匆匆地向内宅跑去,跪在卓玉娆的面前,失声痛哭道:“少夫人,不好了,洪管家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