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愿与身违(第4/24页)

他们收留了那个人,给他食物,为他疗伤,击退了那些追杀他的刺客,甚至还把他留了下来,教他武功,跟他一起生活,天真地幻想着三个人可以彼此依靠,相伴到老,如此地推心置腹,如此地深信不疑。

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一群黑衣人突然闯进木屋,掳走了那个少年,他们一直追到碎云渊上,那时候天空还飘着雪花,双方对峙,激战一触即发,她能抵挡过敌人招招致命的攻击,也能挡得了铺天盖地的铁箭,却终究没能躲得过身后心爱之人藏在袖中的短刀……

碎云渊的风,还真是冷啊,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推下万丈悬崖,无论他怎么努力地伸出手,都始终触不到她的一片衣角。他看到她手腕上流淌着鲜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袖,他看到她的眼睛紧闭着,血肉模糊,那时候他想,她的心一定很痛吧,因为再也流不出眼泪,所以只能把它吞回心里。

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萧孟亏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火光,映在眼眸中无比幽凉。

是的,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也是这样罪恶滔天的血海,他屠戮了一个山寨,从那些人的手中抢来麒麟角,抱着她跋涉千里去求麦药郎。麦药郎告诉他,她还有些气息,大概能够救活,不过需要这天下至珍至贵的宝物。

于是,他便开始了那场漫长而又痛苦的旅程,不断地找人挑战,伤痕累累,不断地杀人,杀到麻木,尽管在这之前,他连杀一只鸡都会觉得不忍心。

善良木讷的孩子,总是不懂得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正是因为把什么都埋在心里,所以日积月累才会那样沉重,沉重到有一天,连他自己都负荷不了。当那个人不在了,他的世界便也就崩塌了。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一个即将失去世界的疯子,总会轻易地走上歧途,步入绝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够救回她,即使这双手上沾满血腥,身负罪恶和杀孽堕入修罗地狱之中,又如何呢?

可是,那个该死的庸医却骗了他,他明明都把圣灵珠拿回来了,她却死了。

他没有杀麦药郎,因为知道即使杀了人家,她也活不过来了。他要带着她,到天涯海角去,在那里,没有漫天飞舞的冰雪,没有浑身血污的少年,更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和冷酷残忍的背叛。

天水涯上匆匆二十年,再度回首那些过往,一切恍若云烟。

是谁说过,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可知枯骨蜉蝣,朝生暮死之中,唯有心中的一点回忆是永恒?正如那个人活在风华正茂的年代,而他,也从未曾离开。

银灰的月光,洒满了天地。霍斩言行走在山林之间,步调不紧不慢,素白的衣袂泛着淡淡的月华,在这幽静诡异的山林中,犹如午夜中盛放的白莲。此刻,他的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身姿清冷,举止优雅,却也终究有点江湖人的样子。

他走在天水涯后山的那条小路中,举头便能看到那座巍峨高耸的宫殿,上方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映得通红,宛若朝霞一般,甚至侧耳细闻时,还能听到神龙教总坛传出的厮杀声,那样嘈杂,那样混乱,一定死了不少人。

他的唇角勾起些许冰冷的笑意,迈着步子好像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山顶的那座宫殿缓步接近。衣袖和衣襟处的银线流云纹,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森白阴冷的光辉,映衬着白玉雕琢的脸庞和精致好看的眉目,清贵逼人。

过了今晚,他便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神龙教的圣灵珠,以及整个武林的至尊之位,那些他答应父亲的,身为楼主应该带给江月楼的,终将会实现。每当想起这些,冰冷的血液都会跟着沸腾起来,死寂的人生中,顷刻点燃了足以耀亮世界的火焰。

霍斩言想到此,一向清冷的眸光中染上了些许热切,他微微顿首,加快了脚步沉默地向前走着。仿佛前方正在等待着他的,不是那个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不是那场注定你死我活的拼杀,而是他魂牵梦萦已久的冒险挑战,以及深切渴望的凯旋之音。

耳畔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他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望着他妖娆美艳地笑着,她的身上穿着嫣红的衣衫,裙摆的薄纱随风微微飘着,晚风拂过,脚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清丽决然,像是一个坠落凡尘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