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5/13页)

他唯恐自己把话说冒失了,所以说完之后特意笑了笑。雷一鸣倒是静静听了他这几句话,然而毫无回应。在这军营内外来回巡视了几圈,最后他回了师部。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窗前,他向外望着,等待天亮。

天迟迟地亮了。

张嘉田昨天出了一趟城,今天起早吃了饭,还得再去一趟。他起早,林燕侬也跟着起早,给他找衣服、摆早饭。他坐在桌前连吃带喝,见林燕侬忙里偷闲,对着墙壁上的玻璃镜子左照右照,照的时候抿着嘴唇,两道眉毛忽高忽低地乱动,便笑了一下:“行了行了,镜子都要让你吓碎了!”

林燕侬刚抬了手整理脑后头发,一听这话,就转身要反驳他,哪知胳膊肘一下扫到了镜子边沿,那镜子挂得不牢,竟滑落下来,摔了个粉碎。林燕侬吓了一跳,一边咕哝着“岁岁平安”,一边拿来了笤帚扫那玻璃碴子:“就怪你,好好的一面大镜子,没了!”

张嘉田站了起来:“我看你这个娘们儿啊,成天除了臭美就没别的事儿了。说是给我做棉裤,做得像两条羊肠子似的,还给了小马,我连个棉裤毛也没捞着。”

“我上午出去扯布、买棉花,再给你重做一条就是了。”

张嘉田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说:“用不着,我有裤子穿。”

林燕侬看他要走,连忙追到了门口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天黑之前肯定回来,你等着吧!不回来的话,我让人给你们送个信儿!”

说完这话,他叫来了马永坤和张宝玉,带着三十来人的卫队就上马出城了。天越来越冷,路越来越滑,他非得尽早上路,才能在正午之前登上石砾子山。

(三)

雪后路滑,要是走在山路上,那就更是滑上加滑。张嘉田信不过那四只马蹄子,怕马会带着自己摔到沟里去,所以索性下了马,凭着两只脚往山上走。一边走,他一边想起了从前的好时候——从前他在北京城里的时候,哪受过这种洋罪?最起码,他在城里走的是平路,不用顶着西北风爬大山啊!

好时候真是好,住好房子,坐好汽车。平心而论,要是没有雷一鸣,他真不知道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好”。所以这回见了他,张嘉田心想自己一定要放出眼光来,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若是真心实意愿意让自己回去,那自己就回去。

在太阳悬挂到中天的时候,他汗流浃背地来到了山寨门前。

满山红和她的小兄弟们似乎都不知道冷为何物,这个时候了,还一堆堆一群群的在外头打闹着。满山红今天必是洗了头发洗了脸,短头发黑亮蓬松,面孔也洁净,只是面颊冻得红了,额头、鼻梁倒还是白皙的,瞧着像个戏里的妆容。张嘉田一看她这模样,觉得挺好看也挺好笑,两侧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哎,满山红!他到了没有?”

满山红答道:“没呢!”然后她从小棉袄里摸出了一只怀表,打开来看了看时间:“还没到中午,是你来早了。”

张嘉田把马交给了身后的士兵,凑上去看她的怀表:“这不是他的东西吗?”

满山红看了他一眼,怕他抢似的,一合表盖将它揣回了怀里:“他给我的!”

张嘉田笑了:“那你俩关系看来是真不错。这表可是个值钱的东西,你好好揣着,别弄丢了。”

满山红也抿嘴一笑,一脸的得意。转身带着张嘉田进了山寨,她照例是把张嘉田的人和马都安排进了棚子里避风烤火,自己则和张嘉田进屋落座,还给他抓了一把新炒的瓜子:“吃着等吧!”

张嘉田倒是没有嗑瓜子的兴致,拈起一粒放在指间摆弄着。他说:“满山红,这回我俩要是谈好了,那自然是好;要是谈崩了,这是你的地盘,我就带了那么点儿人,你可得镇住场面,别让雷一鸣跟我翻脸。

满山红点了头,一边呸呸地吐瓜子皮,一边往窗外看:“放心,我满山红从来不蹚外人的浑水,也从来不许外人到我这儿来捣乱。要打你们下山去打,别连累我。”

然后她掏出怀表,又看了看时间,嘴里嘀咕道:“应该到了啊!”

雷一鸣并不是不守时的人,在满山红看表的时候,他人在距离石砾子山一里地远的一处小山坡后,也在看表。一里地并不是遥远的距离,传令兵披着白布斗篷在雪地上往死里跑,片刻之间就能来回一趟,而且不会被山上的土匪探子发现——如果真有探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