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小沫憋宝上(第6/10页)
小叫花子们连声附和,找来一条麻绳,七手八脚捆了姜小沫,推推搡搡带到城北乱葬岗。穿过大片荒坟有一座古庙,前中后三座大殿,依着地势,由南向北,层层叠置,步步登高。庙门口有几个叫花子正倚着石兽晒暖儿。迈门槛进了前殿,两侧四尊神将,脑袋都掉了,看不出个模样。瘦麻秆推着姜小沫又往前走,院子里的青砖高低不平,一步一个坎,迎面的正殿在三层台阶之上,比前殿也好不到哪儿去,墙壁斑驳、檐角半塌,四下里蛛网密布、杂草丛生。殿内极为宽敞,四壁点着灯烛,蓝幽幽的火苗子不住颤动,有如鬼火相仿。同时有一阵阵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姜小沫提鼻子一闻,其中又夹杂着几分馊臭的味道。无数乞丐或蹲或坐,也有斜躺在地上的,身上穿得又脏又破,五颜六色什么样都有,甚至有从死人身上扒来的装裹,正各自端着破盆烂碗,唏哩呼噜地往嘴里灌汤水,吃相都如同饿死鬼投胎。
大殿尽头的供桌上摆着七八个破砂锅,盛满了鸡鸭鱼肉,有个周身癞疮的大胖子坐在供桌后边,周遭架着取暖的炭火盆。此人一张大脸,两只眼一大一小,正面看不见脖子,四五层下巴叠在腔子上,寸把长的短须稀稀拉拉,但凡看得见肉的地方,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疱,有鼓得锃亮的,有破了流着脓水的,也有干了结痂的,红橙黄绿紫什么颜色的都有,看一眼能恶心三天。穿着打了两三个补丁的锦缎红袄,滚圆的肚皮顶着桌边,稍微一动,周身肥肉跟着嘟嘟乱颤,几乎要流出来了。手攥一根杆棒,四尺多长,粗如鹅蛋,亮似乌金。几个年纪轻轻的乞丐婆子陪在旁边伺候着,均是描眉打脸、青布包头、衣衫不整、半掩酥胸,倒还有几分姿色,江湖上管这一路乞丐婆叫作“女拨子”,正一口酒一口肉地往大胖子嘴里塞。姜小沫偷眼一瞄,心说:“甭问,这个大胖子准是花子头了。”
饭庄子里的剩菜折箩分为三等:掌柜的和厨子吃头箩,不乏整鸡整鱼,甚至没动过筷子的;跑堂伙计和学徒吃二箩,也能见着荤腥,至少有那么几块肥肉片子;三箩只剩下鱼刺骨头烂菜叶子了,这才轮得到叫花子。锁家门的乞丐说是讨饭,可从不堵在门口,不耽误饭馆做生意,伙计按时将剩饭剩菜倒入木桶,从后门交给他们。一般的叫花子吃三箩,门中论得上身份的吃二箩,乞丐婆和鞭杆子吃头箩。对外说是头箩,实则是单做的,但是规矩不能破,无论山珍海味多好的东西,必须倒在破砂锅里,因为你势力再大也是要饭的,只能吃折箩、住破庙,刚买的砂锅子敲豁了口才能用,穿的绫罗绸缎也得打几个补丁,否则就冲这三妻四妾、文臣武将的阵势,手底下又管着这么多流民,说反不就反了?不能让朝廷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瘦麻秆带着一伙小叫花子,一步一棍打着姜小沫往前走。姜小沫不服不忿,挨一棍子骂一句,句句不带重样的,越骂调门儿越高。锁家门鞭杆子“大罗罗密”正吃得满脑袋都是油,迷迷糊糊无精打采,撩眼皮瞟了瞟姜小沫,气哼哼地骂道:“哪他妈来的蛤蟆吵坑,搅得爷心烦意乱!”瘦麻秆照着姜小沫腿窝子踹了一脚,叫他跪下,然后毕恭毕敬地禀告:“大帮主,有个外来的狗崽子,跑咱地盘上抢饭吃,被哥儿几个抓住了,带回来挖出心肝给您下酒。”大罗罗密瓮声瓮气地说:“臭要饭的脏了吧唧一身跳蚤,我吃得下去吗?那什么,官牢中还缺个顶命鬼,正可拿他凑数!”
所谓“顶命鬼”,指的是砍下脑袋交给官府,充为马贼土匪领赏,或是哪家吃了人命官司,买通官府和丐帮,胡乱找来一个替死鬼,给出钱的主家顶命。不一定掉脑袋,也有替人蹲大牢或充军发配的。大罗罗密一声令下,当时过来几个叫花子,先把姜小沫锁到供桌旁的抱柱上,跟前搁着臊气烘烘的尿桶子,至于几时带去官牢当顶命鬼,得等大罗罗密吃饱喝足了再说。姜小沫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看着大罗罗密守着满桌子酒肉胡吃海喝,又闻着大殿里的饭菜香,直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他心中愤恨至极,正要破口大骂,却被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叫花子,拿一块破布塞到了嘴里。姜小沫只觉又咸又苦的恶臭直撞脑门子,熏得几乎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