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小沫开逛下(第5/8页)

泰发号的跑堂伙计还挺机灵,你有来言他有去语,告诉姜小沫:“您这话问得真没毛病。只不过我们这一网撒下去,捞上来什么是什么,这几天也没见着鳎目鱼,咱总不能把坑里的水放干了不是?”姜小沫道:“行了,算你有理,鳎目鱼我不吃了,你再给我来两盆水蝎子!”海下人管皮皮虾叫水蝎子,开海之后海货太多,“一网金、一网银、一网来个聚宝盆”,像什么小鬼夹子螃蟹、小鲅螺油子、小青蛤、小鲈板儿,也包括水蝎子,这几样当时不够肥,卖不上价,打到了也得拣出来扔回海中。因为一艘渔船的载重有限,出一次海,得尽量多打点儿值钱的海货。想吃水蝎子至少也得等到过了清明,最好是到谷雨前后,那个时候公的个大肉肥,尾巴尖儿里都是满的,母的项带“王”字,背上一条紫线,蒸熟了能剥出形似蜈蚣的虾黄,蘸上点了小磨香油的姜醋汁,吃多少都没够。但眼下确实不到时令。话虽如此,伙计还得哄着姜小沫:“您又说笑了,咱家这么多海货,哪有人吃水蝎子呢?要不然这么着,小的我敬您二位一盘生腌籽蟹,保您吃一回想二回,您看行吗?”

籽蟹也是好东西,正经名字叫“紫蟹”,酱紫色的蟹盖,大的也不过烧饼盖大小,生在河里长在海里,咸淡水交汇出来的东西,不说多上品,但是味道独特,海下人择出满籽的母蟹,搁在油水里泡上一天,让它们吐净了泥沙,放到陶罐里,拿提前熬好的卤水泡上七天七夜,再取出来还跟活的一样,但是味道早已经腌进去了,吃一口满嘴鲜香,什么料也不用蘸。伙计本是好意,姜小沫可不答应了:“那么大一个泰发号,怎么要什么没什么呢?算了算了,也别说我为难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去你们家的鱼坑里钓,钓上来什么我吃什么!”伙计面露难色:“哎哟大爷,您看我就是一个跑堂儿的,鱼坑是东家的,我做不了这个主啊!”姜小沫又掏出一锭银子:“那烦劳你去问问你们东家,行吗?”天底下没有嫌钱烫手的,看姜小沫的穿着打扮,听说话的口气,再加上出手这么阔绰,以为是天津城里哪个大买卖家的掌柜,让他吃痛快了,绝对少不了赏钱。伙计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您看这话儿怎么说的,怎么又让您破费了?您稍候片刻,我去通禀一声,问问我们东家。不过咱话说到前头,办事不成不算无能,如若是东家不答应,您可别怪我。对了……敢问您尊名贵姓?万一我们东家问起来,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姜小沫淡淡地说:“姓也不贵、名也不尊,陈家沟子鱼市秉合鱼锅伙头把儿。”海下的渔民打了鱼虾,十之八九要卖到陈家沟子,谁没听过秉合鱼锅伙大寨主的名号?伙计吃了一惊,再也不敢怠慢:“失敬失敬,我马上给您通禀!”

其实姜小沫心里明镜一般,在陈家沟子开鱼铺、海货店的无人不知,海下有个大渔霸叫高四辈儿,绝对可以说是“窝头掉地上又被人踩了两脚——不是什么好饼”,凭着祖上传下来的“官票”强买强卖、恶吃恶打,海下十二堡的渔民谁也不敢惹他,做买卖从来只用黑心砣、阴阳秤,明面上的不算,光靠秤杆子上的花招,挣下的银子就没数了。渔民们出海走得远,打来鲜鱼活虾,往往赶不及送去鱼市,或是卖不了那么快,所以各家各户都在海边挖下鱼坑,开渠引入海水,先把鱼虾混养起来,再怎么说也是死水,比不了刚从海里捕上来的鲜活。却有一个出奇的鱼坑,二十几丈见方、六七丈深,纵是缺鳞断尾、半死不活的鱼虾,放入坑中三五天,非但死不了,甚至能缓过劲儿来。不是当时当令的海货,打这个坑里捞出来,也是又鲜又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话经三张嘴,长虫也长腿,当地人都说这是一个宝坑。本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自己挖的,高四辈儿看着眼红,强取豪夺占了这个鱼坑,这才开起了卖活鱼活虾涮海锅的泰发号。

不消片刻,一个黑胖子迎了出来。只见此人一身藏青色绸缎裤褂,小风一吹扑啦啦乱抖,四十来岁,丑得出奇,斗鸡眉荞麦眼,塌鼻梁翻鼻孔,厚嘴唇下兜齿,挂一面铜锣都不带掉的,一脸的恶癣,脖子短肚子大,竖着三尺五,横着也不下三尺三。黑胖子冲姜小沫一抱拳:“不知姜爷到此,高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当下将二人请入泰发号的后堂,落座看茶。宾主双方寒暄了几句,姜小沫开门见山:“四爷,我这一次到海下来,实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在您家的鱼坑钓几条鱼,您看行吗?”高四辈儿一脸诧异:“您守着陈家沟子鱼市,想吃什么海货没有,还用得着自己钓鱼?再者说了,我铺子里鱼虾也不少啊,您吃着不顺口吗?”姜小沫说:“我还是得自己来,哪怕一条鱼都钓不到,沾一沾您家宝坑的灵气,也不枉大老远地跑这一趟。”傻哥哥也跟着帮腔,冲高四辈儿一龇牙:“早钓鱼,晚钓虾,中中……中午钓出条大鳎目,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