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浓儿真的笑了,她的笑容却是破碎的,在笑和泪之间,浓儿肝肠寸断的努力微笑。她一边这样笑一边猛的退了出去,她哭着笑着说:阿叶,你是个疯子,你真的要杀了我才心甘情愿么?叶三抚摸她头顶的手里竟赫然是一柄流光灿烂的银剑,他的手僵在了那里。叶三猛然甩手把剑掷向了浓儿,可是剑上已经不再有力,浓儿只是轻轻侧身,它就擦了过去。叶三苦笑着说:其实,我真的没有怨过你,我也在关外买了一栋庄子。想带你到那里去,那里很远很远,不会再有人找到我们。可是我看见你在平水驿杀那个书生了,我才知道血毒是永远解不开的。这种血毒已经不在我们的血里,它在我们的心里!阿冷不杀人,可是他比死还要痛苦,即使你们不杀他,他也活不过半年了。即使我带你到关外,你还是逃不脱杀人的命吧?浓儿手持一柄银色的匕首,远远的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脸上的泪不停的划落。每次从杀人的恶梦里醒来,当我看见手上沾的血,我都会恨,我会发誓下一次再也不杀人,不用那些无辜者的血来解我自己心里的毒。可是下一次,我还是继续杀人,因为我们不杀人的那一天,就是我们死的时候。你杀的那个书生,他或许有妻子儿女,他们住在这烟雨一片的江南,没有北地的寒冷,也没有岭南的瘴气,这里有欢歌笑语,留住多少过客。这里应该永远没有饥饿,伤病和死亡,没有仇恨没有悲伤,大家都这样快乐,在落日楼头饮一杯茶,看日出日落。年复一年。我再也不想看见血了,我不想再杀人。既然不能再杀人,只有我们自己去死。如果我死了,这江南的一草一木,过客归人都能享受这一片安宁,那我不在乎生死,你我的生死我都不在乎!

  他回身走向焚琴庄的深处,浓儿听见他漫漫的吟诵声:一杯尽饮红尘泪,人间无恨是狂欢!阿叶!浓儿终于出声唤那将要消失在重重门户里的叶三,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流泪看他。

  不要再喊了,要是敢你就过来,我还是会杀你!叶三冷冷的说道,他挥袖消失在门里。为什么呢?阿叶?真的是我们错了么?浓儿轻轻的问,真的是我们错了?她嚎啕着跑出了焚琴山庄的大门。

  门后的叶三从门缝里看着她越来越远,他轻轻的笑,幽幽的问:刚才我为什么不下手,我为什么不抓住那个机会?为什么我又害怕她真的跑到我身边来?

  最后一坛红尘泪,叶三把它洒在苑子里。

  火烧起来,能不能把我血里全部的毒都烧得精光?他微笑着打燃了火折子。

  远远的山坡上,一袭紫裙如丁香花般飘在风里。

  风篁岭上的火越烧越大,焚琴山庄已经淹没在了火海里。可是浓儿仿佛能够嗅见西湖淡淡的水味,因为遥远的火中有一段清丽的琴曲,一首遥远的歌谣,是一汪水,不知何处来,蜿蜒着走过万水千山,走过涛天狂浪,走过百里冰流,终于走在一袭烟雨的土地上。映着横塘外采莲人的脸,如莲,浣着云萝间浣纱女的发,如丝。拍打驿站外的岸边,唤醒游子思乡的梦,卷着野渡里的船头,挽留过客离别的心。载过枫叶,载过红蓼,载过胭脂,载起山花朱和粉,抚过柳丝,抚过春草,抚过芦花,抚动江水碧如蓝。挽尽世间怅恨随他去,然后有离人笑,征人归,情人无泪,故人相逢。只带起楼头的茶味,垆间的酒香,远远的离了江南,尤然望着碑阴茶树抽新枝,垆上胡姬腕如雪,终于却一去千载不归来。

  琴间歌声动: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曲终人未去,浓儿的泪如雨: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风间,无人相和。

  火终于越来越小了。她的耳朵里能听见桐木长琴在火里的必必剥剥,她能看见叶三的长袍在火里飞扬,他挥袖如火鹤在天,化为灰烬。灰烬里,他最后的笑容丝丝缕缕,化为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