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3/3页)

他喊了他一声,叫他的名字,“陆宁远!”声音当中仍是怒意磅礴,却同他本人一起,轻轻发着抖,像是石头扔在牢里的地上,于死寂之中骨碌碌滚了三滚。

陆宁远一时没有应声,只怔怔瞧他。

在一般无二的牢狱之下,他常常不由恍惚了,有时甚至觉着自己仍在上一世,一生所求尽是泡影。他想到刘钦,刘钦有时好像飘然来到他身边,不出声,只拿那双雄心勃勃的含笑的眼睛静静看他;有时却死在那个腊月,大张着空洞的眼,在他的枪下流干了身上的血。

但现在,刘钦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带着满脸惊愕、带着无边的怒气,更重要的是,带着勃勃的生机,来到他的身边。

他第一次被刘钦抱住——抱得这样紧,也第一次看见刘钦这样愤怒、这样失态——是为了他。他忽然感到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注入到他身体当中,让他立刻挺起脊背,把自己坐得直了,挺拔得像是一棵树木,又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四面包裹上来,让他想坐却坐不住,又软了浑身的骨头,朝着它们歪歪斜斜地陷入进去。

但马上,他看见刘钦不停眨眼,似乎是情绪起伏之下犯了眼疾,无论是刚才的柔软还是挺拔,一时尽散。他忧心着,抬起只手想要碰碰刘钦的眼睛,举起来时才发觉自己满手脏污,不敢落下去,忙连声安抚道:“殿下,别……不要激动……殿下,殿下,慢慢吸气,吸气——”

刘钦忽然捉住他手腕,深吸一口气,猛眨了几下眼睛,渐渐平复下来,到底没有因为他而再度失明。

陆宁远在旁边瞧见,松下口气,定定看他,说不出是喜悦、振奋,还是关心、爱怜。他一时忘了自己正在狱中,在前面还有一场审判,栅栏外面还有许多的人,忘了终日痛入骨髓的那条废腿,忘了肺上的伤,忘了摇晃在喉头的那一泓孤愤的苦水,只是拿眼看着刘钦,时不时咳上几下,但那是他的身体在病,他自己甚至全无察觉。

他真切地感觉到,这一次在他两手之中,再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他所梦想着的一切,不是轻烟,不曾消散,他的手指已经抓到了它们的一角,他将要把它们攥在手掌中了。

他反手抓住刘钦——那是从他心底里生出的手——把刘钦的手腕也攥在他自己手掌当中。刘钦的脉搏在他手掌下面铮铮跳动,那样鲜活,那样有力,那样生动。

他忽然感到种强烈的感激,感激刘钦,不是感激他出现在这里,而是感激他竟还活着,感激那正在他双眼当中喷薄着的怒火、那一晚他在周维岳面前落下的泪,和许多天前他写给自己的那四个字——“除恶务尽”,甚至感激起那原本被他暗暗深恨着的缥缈天意。

可是他这一腔喜悦没有能传递给刘钦。刘钦抬手,给他把脸上粘着的头发拨到侧面,松开他手站起来,向着身后一看,被囚牢里漂浮着的污浊臭气笼罩的身形已是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