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第3/4页)

残渣轻薄如纸,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厚重——堆满油脂的门轨被他和长平推开,不该是这样轻,这样的少。

轻而少的碎片仿佛在他和长平推门前,这扇门就曾被人打开过,滑轮挤开轨道里满满的油脂,之后再未添满。

就此发生了变故,添油的那个人再没有回来做这件看起来近乎愚公的事。

伊珏忍不住自言自语:“莫非我前生来过么?”

不会。他想,若是沈珏来过这里,这片狼藉不会存留到今天。

不知是谁来过,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白玉山也没有说过。

山兄只会谈论起当帝王时许多琐碎的事情,从不提去世后的事,更不肯提及他的死因。

他也未切实询问过,因知道山兄不愿意提。

伊珏自认是个善良的石头精,真正会给旁人造成困扰的事,他不愿意提出来让人为难。

过分良善体贴的结果便是他得到的线索少的可怜。

伊珏叹了口气——其实他真的不在乎这些过往。

奈何身边的所有人和事,似乎都在将他往从前的故事里引,连长平都忽然提出要来陵墓,而他自己也仿佛不受控制,冥冥之中腿脚失控了一般,偏偏来到了这里。

就这样进了上辈子的沈珏至死都未曾踏入的地方。

伊珏满心地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宿命这回事。

即便是有,可沈珏活着时错过的人和物,他这个忘记前尘过往的伊珏替他重新拾起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拧着眉,举着指尖绿芒找到了烛台。

墓室格局为耳室垂拱正室,道路两侧每隔几步便是一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

伊珏将墙壁上的烛火陆续点燃,空气中飘起了极淡的龙涎香,在腐朽的墓室里若有似无地飘着,昭示着新的来客。

长平跟在伊珏身后,看他走几步便点一盏烛台,将黑漆漆的墓室,点成了灯火通明。

“地上好多油。”明亮光线里,长平注意到地面的异样,砖石路上厚厚的油脂洒成一道深色窄线,斑斑点点仿佛有人拿不稳油壶,一路走,一路泼洒,留下一道格外长远而狼藉的印记。

沾着油脂反复踩踏过的脚印几乎看不出完整模样,她琢磨着这些印记会是谁遗留在此,越琢磨越疑惑,想不出有谁会在厉帝的陵寝里做出这种事。

“是启厉帝的鞋印。”伊珏说:“你找找,鞋底有印记。”

长平经他提醒,很快在一片狼藉脚印里看到了属于帝王的印记。

那是极为微小的印记,宫里每个人的衣物鞋袜上都有各自的印记,以便核实入库造册和出事后的追责,她的衣袜巾帕甚至送来的每一匹织锦上都有,鞋底也不例外。

她一边惊异于伊珏对宫规的熟稔,一边忍不住问:“……什么意思?厉帝当时还活着?”

她用了个“当时”。

可“当时”的事情,伊珏知道的也不比她多多少。

伊珏说:“不知道,别问我。”

长平碰了个软钉子。

她愣了一下,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墓室里不合理的门、地面满溢的油、来来回回属于厉帝的脚印。

无一不在述说着一场等待和错过的往事。

她几乎忍不住恼怒地想: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可伊珏没必要骗她。

因他不再是当年陪着她老祖宗的沈将军了,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纵然还是从前那个沈将军又有什么用?

伊珏刚刚才说,若是沈将军来过,这次替她开门的人便会是沈将军了。

可替她开门的不是沈将军,因为沈将军从未来过。

她的老祖宗无论是死是活,都没有等来他想等的人,只好日日夜夜,在门后给门轨注油。

不请自来的只有很多年后的小公主和一个小小的唤作伊珏的小妖精。

长平郁郁起身,伊珏已经将灯烛一路点到了正室。

放着灵柩的高台上摆着一具朽坏的石柩。

石柩堪称简陋,既不是青岗岩也不是金精石,一块普普通通的花岗雕琢而成的石棺简陋的似乎配不上“启朝第一暴君”的名头。

还风化了。

伊珏走上高台,推开石柩,粉尘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