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杏子红(五)(第3/4页)

施夕未:“无忧的生辰是七月七。”

甫一察觉到无忧的存在,即使白露是第一回做母亲,也很快意识到有些地方不对。有时她刚在浑身难过的折磨中入睡,次日一早起来就会忽然失去了对那孩子的感知。在此之外,她有时还会发现自己身上有缕缕雾气环绕,这般那般,怪异之事数不胜数。

这孩子是妖魔?抑或是鬼怪?

她知道孟君山是仙门修士,这份血脉想必也不是从他那里来的。那么,就只能是她自己了。

一个年轻姑娘根本不懂如何面对这陌生而令人恐惧的变化,哪怕她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也不至于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孩子。

燕乡尽管时常能见到妖族踪迹,可那些在平民百姓中仍然是传说而已。她不知道这件事被人发现了会怎样,会不会有斩妖除魔的人来了结这个孩子?会不会将他夺走?……他的父亲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趁着左邻右舍尚未觉察,她独自离家,悄悄上路。先是换了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将孟君山留下的财物小心变卖,整日不敢出门。无忧出生后,事态变得更严重,这孩子会躺着躺着消失不见,过一会又从屋子另一边忽然冒出来,虽然有着人的躯壳,但内里似乎完全是一种她不明白的东西。

眼看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也迟早引起人注意,她再次踏上旅程,路上阴差阳错,循着血脉中的呼唤,来到枞海尽头,遇到了破水而出的归亡。

归亡把惊恐不安的她衔入口中,一路向南,回到了濛山。在见到蜃楼的那一刻,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往事千端,施夕未只说了一句:“那之后不久,她想起从前的事,于是回了静流部。”

“那时我回到我们住过的院子,察觉到了一点遗留的妖气,仿佛十分熟悉。”孟君山顿了顿,才道,“我以为那是你。”

施夕未:“大约是无忧。”

孟君山:“那时我想,是不是因为你……因为白露是妖族,所以才离去的。”

施夕未:“不是因为这个。但只是迟早的事。”

孟君山默然。过了一会,他又道:“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找她。”

施夕未平淡地说:“最后不得不告知你这样的真相,我也十分遗憾。”

两人在回廊中央停步,此处树木萧疏,一缕亮若流银的月光洒入檐下,照得他们袖上尽是清辉。

施夕未目光落在一片将落未落的银叶上,心想今夜的寥寥数语,恐怕也将是他们最后的交谈,自此一别,从今以后再也不必相见。

这最后的时刻,他曾于过去的年月中想象它的样子,又觉得或许永远不会到来,却没有料到竟然这般平静,这般轻易。

“如此,”他说,“我们来日再……”

孟君山忽道:“你恨我么?”

施夕未:“……”

他几乎是有些恼火地转过视线,望向说出这话的人。

他们一个是妖部主将,一个是毓秀的未来执掌,即使有这三言两语也说不尽的过往,不反目成仇已经不错了,更不应再继续纠缠不清。

他已经按下千般情绪,眼看就要把这件事了结,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问题?

然而这时,他看到了对方的神情。月光下,孟君山一语不发,沉默而固执地看着他。

是了,唯有这个人一点都没变。他所考虑的种种,这个人大约根本不在乎。

施夕未刹那间只觉得疲倦万分。他说:“往事不必再提,白露她……”

“你要说白露和你不同,我姑且信了。”孟君山打断了他的话,“但,今夜一路走来,你现在才第一次正眼看我。”

施夕未:“……”

孟君山又道:“为何不愿看我?又或者是不敢看我?主将,白露确实不是你,你却记得所有事情,对不对?”

施夕未不由得怒气上涌:“所以呢?你想从我身上寻找她的消失的踪迹吗?”

孟君山怔了一下:“不……”

“你与白露有过一段因缘,那又如何?”施夕未质问道,“你找了她很久,为了她违抗师门,一往情深,令人感佩——但和她有什么关系?毓秀的规矩,仙门与妖族之争,她都不懂,她只想要……只想要平平安安安的日子,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