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风雨声(二)(第3/4页)

白马一声轻嘶,朝着墙外飞身一跃,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奔行而去。

雨雾朦胧,街上空无一人,它却好像还记得当年的规矩,不紧不慢地缓步小跑着,仿佛周围依旧是那熙熙攘攘的坊市,背上的小主人,也还是那走马观花的少年。

马蹄声中,翟歆只觉周身久违地轻盈,好似要乘风而去。即使在梦中,他也终于回到了琼城,仍能在天光之下,打马走过这条长长的老街。

但在见到前方的思仙楼,以及道中央静立的人时,他猛地一勒缰绳,方才片刻的恍惚登时消散。那人转过身,稍稍仰头看着他,并不在意骑在马上的翟歆是如何居高临下。

“我就知道会在这里见到你,阿歆。”他从容道,“心境中的因缘际会,要比俗世中更讲道理。”

寂静无声的街道上,一人银甲红缨,一人白衣负剑,默然相对。渐渐散开的雾气间,一旁的高楼上酒旗飘飘,“思仙”二字隐约可见。

翟歆抬头看看酒旗,嗤道:“怎么,还记得这地方呢?”

“那时太子殿下邀你至此,为我引见,真如昨日一般。”星仪微笑道,“你也容颜未改,教人十分怀念。”

翟歆诚恳地说:“这件事我一直弄不懂,你到底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缺德的话来着?”

“你想必误会了,凡世之躯,红颜白骨并无差别,我也无意冒犯。”

星仪耐心道,“但,在你心境中,能见到少时的模样,足可说你的心魂之中,仍有未曾蒙尘的一角。”

他负手而立,并没有要拔剑的意思,好像也不在意翟歆这明显的拖延之举。长街的两头,屋宇又缓缓推挤过来,封住了前后的道路,他也只作不见。

“又来了,什么心啊魂啊的,”翟歆不屑道,“我倒要问问你,我人都死了,这还有个鸟用?”

“你还在这里,与我说话,不正因为你还没有死么?”星仪反问。

翟歆怒道:“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已经是在棺材里躺了几百年的尸首了!现在这样当你的提线木偶,贴上一张像模像样的人皮,还不如死了更好!你当我愿意这样?”

“也许你已经忘记,但我还记得。”星仪平淡道,“当年你躺进棺中时,最后一次对我说,等你的病治好了,还想再回到临琅,再看一次故乡的景象。我也答应你,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你神魂不灭,我总会把你再从这里挖出来。”

翟歆面上神色一阵扭曲,厉声说:“你来的太迟了,星仪,我早就后悔了……宁可在那棺材里腐朽,好过永生永世求死不能!”

“是的,太迟了。”

星仪叹道,“自那之后,风云际变,这几百年间,我也不得自由。就连这一次,也是恰逢其会,因势利导,我才得以重回七绝井中。”

翟歆冷笑道:“那我还得多谢你,使我脱离苦海么?”

“我曾对于寄予厚望,直至今日,也是一样。”星仪道,“待得此间事毕,你尽可自行决定,要往何处去。”

“往何处去?”翟歆大笑一声,纵使他的嗓音已恢复了清朗,这笑声听起来仍有几分凄厉,“我还能往何处去?临琅都已经没了,可笑那个滥好人花妖,还藏着掖着生怕让我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要是这世上还有琼城,也只能在这梦中了吧!”

“临琅国号虽不存,后人尚在,如今燕乡中蒲姓、白姓,便有许多是旧时临琅人移居而去。”星仪却道,“虽大约没人说得出自家祖先的来历,但去那些村镇看一看,许多家门前,依然会挂着一串琉璃铃。”

翟歆不由得怔住。星仪又道:“若说旁人会执着于临琅的名号,我想至少你不是这样。当初临琅虽屡受边犯,都城中的帝室名门、王公清贵,依旧安全无虞,悠闲快活得很。是你忍受不了邻邦的耀武扬威,看不下去边民朝不保夕的处境,才亟待变革,渴望一支傲视群雄的禁军。”

他看向翟歆微微迷惘的神情:“兴许你也曾想过吧,假如我从未到此,临琅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太子殿下继位后,是否会再对邻国卑躬屈膝?当年我在熙水之南,见到的那些苦于兵祸,被南轩当牛马一般驱使的百姓,没了禁军的庇护,还能不能过上平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