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夺嫡(第2/3页)

除去管委会大佬,所里无人知晓他的背景,总难免在背后议论,猜他是哪家的小公子,来律所历练个把年,等到过了实习期,拿到执业证,方便回去做家里公司的总法或者董秘。

直到一年一年过去,始终不见他离开,同事中又生出新的议论,毕竟律师是个卖时间的苦差,谁有做资本家的机会,还愿意自己做牛马?这一轮的猜测便有些不好听了,叶行不用刻意打听,也能猜个一二,他小时候在香港上学,后来去英国上学,身边多的是此类的声音。

当时圈子里的社交遵守某种规则,正室跟正室玩,外室跟外室玩。偏偏叶蕴倔强地觉得自己不能归入后者,她只是交了个男朋友,未婚生了个孩子,两人没来得及结婚,男人车祸死了。她觉得自己不是二奶或者小三,不管那个男人同时交几个女朋友,也不管男人家里认不认她生的孩子。这本无可厚非,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可她又非要他在那个层级的学校里受教育。于是,漫长的童年和少年期,他一直没有朋友。

如今长大成人,就更无所谓了。他练出一颗大心脏,周围也都是戴上客气面具的成年人,至多在他赢了大案,得了奖,层层高升的时候调笑一句,明明可以靠出身,却非要凭实力。

他也会带着些超脱和悲悯看着他们,心里想,就是这些旁人眼中的精英,二三十岁的时候都以为只要努力便可以得到一切,什么时候醒过来,是有一番痛苦要咽下去的。

这一晚的饭局也跟以往差不多,虽然吃的是西餐,中餐碰杯劝酒的习惯却没变。在座的至少合伙人级别,一个个都来与他对饮,其实一多半并不清楚到底是在庆祝什么。有人猜是所里要辟出一个国际仲裁部来,由他主管。也有人猜他在那个神秘的家族里“转正”,终于要走了。

后者听上去离谱,其实却更接近真相。

酒过三巡,管委会主席朱丰然叫他去外面露台上讲话,悄悄问他:“听说……是鼻咽癌?”

叶行不予置评,只是实话实说:“去年业绩发布会上就讲过,嘉达不是家族企业,以后未必姓何。”

朱丰然却笑着跟上一句:“你就不姓何。”

叶行也笑了,轻轻的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懂朱丰然是什么意思。朱律师高瞻远瞩,投资一切,乐得看见至呈所再出一个上市企业高管,甚至未来的一把手。或许在他还是“最强小朋友”的时候,朱律师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他这么一个边缘人也可能有机会走进夺嫡的决赛圈。当然,梦想未必能实现,但是投资嘛,总归有输有赢。

朱丰然也知道他明白,伸手拍拍他肩膀,转身与别人喝酒聊天去了。

叶行站在原地,望着夜色下的江景,听见身后的笑声和说话声,闻到食物和酒精的味道,他平常尽量不吃任何热的食物,因为味道会染在身上,令他作呕。他知道自己各种怪癖,怕是病得不轻。恰如此刻,想死的念头再次淡淡地出现。他甚至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地面的高度,以至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

他拿出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来,心想就算是电诈,他也会好好地听完,只为感谢又一个陌生人救了他的命。

“叶律师?”对面传来一个女声。

“您是?”叶行问。

“陆菲,华顶轮的大副,”那边回答,紧接着又解释,“之前那个大副。”

也许信号传输造成失真,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在船上的时候更加年轻了一点,听得出明显的紧张和不确定。

他想起那天见到她时的情景,个子很高,身型健康饱满,扎一把低马尾,白色制服衬衣束进藏蓝色长裤。三十岁的女人,有分明的女性特征,但他莫名觉得她有种少年感。当然,他知道少年是个中性词。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只是轻轻笑了,还是像之前那样称呼她:“Chief,是想起什么关于事故的细节要对我说吗?”

本以为只是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那边却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些情况,想跟您当面谈。”

叶行抬腕看了眼手表,没说话。他真的累得要死,字面意思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