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昭卷·悬棺(第5/11页)
老三角道:“眼前大火漫天,似是有人蓄意放火。我瞧天上浮起拱形法气,应是翠元同三娘联合造法,护住他们子孙,你且安心产子,这些气柱尚能顶得一时半刻。”
奚山君腹中一阵绞痛,她大叫了一声,咬牙恨道:“究竟是何方仇人,竟对我儿孙赶尽杀绝?此仇不报,让我如何甘心!”
奚山君对着肚腹,又催法力,那腹中孩子被惊动了,折腾得益发厉害。
奚山上熊熊烈焰,奚山下是上千军士。
领头的是个枣色衣衫的少年将军,他一声令下,上千火弩便再次对准了这干枯的荒山。
这里是太子成婴的容身之地,这里是他心爱女子的栖身之地。从今而后,一切仇怨爱意,付之一炬。
他有些快意地大笑着,玉白的脸望着那山上的远方。他此生带着记忆而来,可记忆却只有三百年前的第一世。入地狱的第一时,有些人直直喊苦,做人好苦,捧着那碗汤便往下灌。经过喉咙,滚烫灼人,初见与最后一面全消;经过肝肠,曲曲绕绕,爱人之情事缘由,抱恨之半生业障全消;落了肺腑,晃晃荡荡,你忘了她,寸光沉入江山。
他凝望那碗冒着热气的汤,捧起来又放下,谁也不知谁的一生怎样活,可是分明都不是游侠,半生洒脱。他问那引导的黑衣使者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想见之人,黑衣使者问他,汝可待?他问他能不能等。
能啊,能等。他想他得熬下去,他挺能熬的,他熬了三百年。从她走的那一日,已经宣判他容留。等着她,确凿罪名。
他终于获得记忆,与那个人也有星点缘分,只是未能好好地在月光下、亭台中拂荫而立,叙一叙话。他想耐心地听听他心爱的女子打算说些什么话,她若钻了牛角尖,他便劝一劝;她若欢喜,他便随她笑得开心一些;她若觉得与他初初见面尴尬害羞,他就把这辈子的话一下子絮叨完,让她觉得这真是个热闹的人,有着旺盛的精力和涓涓不断的耐心。
只要她,一定一定没有那一世的记忆。
只要她,忘了他是谁。
他匆匆而来,她匆匆又去。他奔赴此生,是为了消除执念。可是,若她不肯忘了他是谁,待他寻着她,便彻彻底底杀了她。
人世本就是一场游戏,你若已然输了,便不要再让对手赢了。成全没有任何意义,成全让恨意滋生,爱自己是活着的唯一意义,灰烬之后,才是田园斜径,白云出岫。
大昭明珠生得极美,他带着千方百计,阴谋阳策,堪堪呼喝随身内侍扶正发间的那顶珠冠,也只是一垂头,含笑落泪。
再抬起头,已是一目千里。
可是他还是来不及,好好地,好好看她一眼。
又过了半日,翠元与三娘力竭。火舌再次侵蚀了奚山。猴儿们四处逃窜,惶急下山,却被山下埋伏的士兵射杀。
奚山君难产,大出血。
火渐渐地烧到了那孤冷的山壁,望岁含笑望着,任由火吞噬它的枝条。
它说:“妹,应有此死劫,认了吧。”
老三角颓然地垂下了淬毒的脑袋,它道:“活了上万年,方觉没活够。”
奚山君麻衣上全是血。她虚弱地看着渐渐蹿入产房的浓烟。那火来了,就这样来了。
三娘跌跌撞撞地也来了,跌跌撞撞地抱着大树,她的衣裙焦黑一片。
许久许久以前,小小暖佩方化为人形时,曾道:“三娘的血泪浇灌了我,给了我血脉,从此,我便穿三娘最爱穿的黄衣,做三娘。”
奚山君笑了,问道:“那我做谁呢?”
黄衣的女孩也笑,“三娘就做郡君啊。三娘思念谁便做谁。我依托于主公的意愿留在三娘身边,早已暗下誓言,照顾好三娘,给三娘造一个温暖的家,二十年,不,三十年后,咱们家人多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三娘啦。”
此一时,那黄衣的女子转身茫然地看着漫山遍野惨叫痛哭的翠色猴儿,看着漫山的火,看了许久,又茫然地转过身,抱着树,催动最后的法力,做了稳固的金顶,呢喃道:“不要怕,三娘,没事儿的,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