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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疼痛。到了七月下旬,当夜晚越来越长,空气中弥漫着过熟桃子般甜腻闷热的气味,她的吗啡用量已经增加将近一倍,完全没有人制止她。正如医生所说:“比起你身体的状况,药瘾只是小问题。”

她的演技很不错,所以没人察觉她变得多么虚弱。噢,他们知道她必须坐轮椅才能去海滩,往往晚上的影片还没播放她就睡着了,而在夏季的日子里,这个家经常处于变动状态。塔莉尽可能接手凯蒂白天的杂务,于是凯蒂有很多时间可以写回忆录,最近她开始担心可能来不及写完,这个想法让她很害怕。

奇怪的是她并不怕死,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噢,有时候当她想到“那一天”时,依然会感到恐慌,但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只想着:让我休息吧。

不过,她不能说出口。虽然塔莉每天都花好几个钟头陪她说话,但她也无法对塔莉说。只要凯蒂提起以后的事,她就会做个苦瓜脸,然后胡乱说笑。

死亡是很孤单的一件事。

“妈妈?”玛拉打开门,轻声呼唤。

凯蒂强迫自己微笑,“嗨,亲爱的,你不是要和朋友去立托海滩吗?”

“原本是。”

“为什么不去了?”

玛拉走过来,恍惚间凯蒂有点认不出女儿,她又抽长了一些,身高将近六英尺,身材开始变得曼妙,在凯蒂眼前渐渐变成了成熟女人,“我有事要做。”

“好吧,什么事?”

玛拉转身回到走廊张望一下,再回到凯蒂身边,“你可以去客厅吗?”

凯蒂非常想说“没办法”,几乎就要说出口了,但最后还是说:“当然可以。”她穿上睡袍,戴上连指手套和毛线帽,奋力抵抗反胃与疲惫,以很慢的动作下床。

玛拉搀着她的手臂帮她站稳,一时间仿佛她才是妈妈。她领着凯蒂到客厅,虽然天气很热但壁炉里依然生了火,路卡和威廉并肩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睡衣。

“嗨,妈妈。”他们同声打招呼,开心笑着,露出明显的牙缝。

玛拉扶凯蒂到双胞胎旁边坐好,帮她拉好睡袍盖住双腿,然后在另一边的位子坐下。

凯蒂微笑,“感觉很像你小时候玩演戏。”

玛拉点头,靠在她身上,但是她看凯蒂时并没有笑。“很久以前,”她用有些哽咽的声音说,“你给了我一本很特别的书。”

“我给过你很多书。”

“你说有一天当我感到伤心迷惘,我会需要这本书。”

凯蒂忽然很想抽身离开,但孩子从两边夹住她。“对。”她只能这么说。

“过去几个星期,有好几次我试着去读,但都没办法。”

“没关系——”

“后来我想通原因了,我们大家都需要这本书。”她伸手从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拿起《霍比特人》,就是凯蒂从前送她的那一本。感觉像是无比久远以前的事了,她将自己最喜欢的小说传承给女儿,既像是上辈子,也像是上一秒。

“万岁!”威廉喊,“玛拉要说故事给我们听。”

路卡用手肘推他一下,“别吵。”

凯蒂一手搂着双胞胎,望着女儿诚挚的美丽脸庞,“好。”

玛拉往后靠,窝在凯蒂身边翻开书。开始时她的声音感觉快哭了,但随着故事进展,她找回了勇气,“地上的一个洞穴里,住着一位霍比特人……”

八月结束得太快,转眼间便融入慵懒的九月。凯蒂努力体会每一天的每一刻,但即使心态再乐观,依然无法改变丑恶的现实: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她攀着强尼的手臂集中精神走路,穿着睡鞋的一脚放在另一脚前,保持着呼吸。她不喜欢去哪里都得坐轮椅,也不喜欢像小孩一样被抱来抱去,然而行走越来越困难。她的头也很痛,火烧般的痛,有时候痛起来她会无法呼吸,也认不得身边的人事物。

“你需要氧气筒吗?”强尼弯腰在她耳边问,以免被孩子听见。

“我喘得像参加环法自行车大赛的兰斯·阿姆斯特朗。”她挤出笑容,“不用了,谢谢。”

他扶她在露台上她最喜欢的椅子上坐好,用一条羊毛毯将她紧紧裹住,“我们都出门去,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