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后经之后(第4/6页)
我一页页看着,心里既默默地钦佩,又忍俊不禁,因为那些图像太有趣了,尽管图案是对圣书的评注。威廉修士微笑着一一细看,并且评价说:“在我们岛国,人们把它们称之为狒狒。”
“在高卢,人们管它们叫黄狒狒。”马拉希亚说道,“阿德尔摩正是在贵国学的手艺,尽管后来他也在法国学习过。狒狒,也就是非洲的猴子。一个颠倒了的世界,在那里,房子矗立在尖塔顶上,大地在天空之上。”
我想起在家乡听到过的一些方言诗句,忍不住顺口背诵出来:
面对一切奇异的景观,
人们哑口无言,
大地在天空上面,
这无疑被视为奇观。
马拉希亚接着背诵了一段,是同一篇诗里的:
大地在上面,
天空在下面,
这无疑是奇观中之奇观。[3]
“你真行,阿德索,”藏书馆馆长继续说道,“实际上,这些图像是在告诉我们那个乘坐蓝色天鹅才能抵达的地方,在那里,兀鹰在小溪里钓鱼,熊在空中追逐老鹰,龙虾与鸽子比翼齐飞,三个掉入陷阱的巨人被一只公鸡啄食。”
一丝淡淡的微笑掠过他的嘴角,那些怯生生地听着这番谈话的僧侣们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像他们一直在等待馆长的认可。但是,当僧侣们继续笑着赞美阿德尔摩的技艺,竞相指着那些奇异的画作时,他的脸却阴沉下来。众人的笑声未落,一个庄重而又严厉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此处不宜空谈和嬉笑。”
我们回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位因年老而微微驼背的年长修士。他全身雪白,我说的不仅仅是皮肤,连面容和眼球也泛白。我发现他是个盲人。尽管岁月的重负压弯了他的身躯,他的声音依然威严,四肢依然有力。他凝视着我们,好像他看得见,而且我接着看他的言谈举止,好像他仍具视觉能力。他说话的语调俨然是个有先知先觉天赋的人。
“在您面前的是位德高望重的人,”马拉希亚指着这位新来的老人对威廉说道,“他就是布尔戈斯的豪尔赫。在这座修道院里,除了格罗塔菲拉塔的阿利纳多以外,他是最年长的,许多僧侣都私下向他告解自己的罪孽,以解除精神的重负。”说完他就转向老人,说道,“站在您面前的是我们的贵客,巴斯克维尔的威廉修士。”
“希望我的话没有让您动气,”老人用唐突的口吻说道,“我听见有人在为可笑的事情发笑,所以我提醒他们遵循我们教规的一条戒律。正如赞美诗集的作者所说,要是修士许下了愿保持沉默,那他就得忌讳善意的言谈,更得回避邪恶的言谈。就如同有邪恶的言论存在一样,世上也有邪恶的形象存在。那些形象扭曲了上帝创造物本来的形象,展现与原本世界,与现在、过去、将来,与直到世界末日的世世代代出现过的或将会出现的世界完全相反的世界。但你们来自另一个修会,听说在那里,即使对于最不成体统的行为也是等闲视之的。”他说的就是本笃会指责阿西西的方济各会的出格言行,或许也指各种类型的托钵僧和属灵派的奇谈怪行,就是方济各会中最新分离出来的那些令人窘困的尚处在萌芽状态的分支。但是威廉假装没有领会他的影射。
“页边的图案常常引人发笑,但有教诲人的作用,”他回答说,“就像我们在布道中,为了激发虔诚的信徒们的想象力,必须引入不乏道德内容的轶事奇闻,插图也是这样,得不介意用这些看似无稽之谈的东西。每一种善行和罪孽,都可以从动物中找出例证,而动物形体则能展现人类尘世。”
“噢,是的,”老人不带笑容地讥讽道,“每一个图像都能启迪人的美德,哪怕让上帝杰出的造物头朝下变为笑柄。上帝的圣言也通过弹七弦琴的驴子、用盾牌耕作的猫头鹰、独自套在犁把上的耕牛、逆流而上的河流、着火的大海、当隐士的狼来演示!你带着牛去狩猎兔子,让猫头鹰教你学语法,让狗去捉跳蚤,让独眼龙去看着哑巴,让哑巴去要饭,让蚂蚁生出一头牛犊,让烤鸡凌空飞翔,让屋顶上长出蛋糕,让鹦鹉教授修辞学,让母鸡使公鸡受精,让牛车驾使公牛,让狗睡在床上,让所有的人都头朝下行走!这些无稽之谈的图案想说明什么呢?一个与上帝创立的世界完全颠倒和相反的世界,却借口是为了传授神的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