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晨祷(第4/6页)

贝伦加全身发抖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去墓地干什么,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怎么会看清他的脸,也许当时我掌着一盏灯,不对……他有一盏灯,是他拿着一盏灯,也许我是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脸……”

“风雪交加,他怎么拿着灯呢?”

“那是在晚祷之后,刚做完晚祷时,还没有下雪,雪是后来才下起来的……我记得,当我往宿舍逃的时候,刚刚开始飘起雪花。当时我是朝宿舍逃,那鬼魂是朝我相反的方向走……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求您,别再审我了,如果您不想听我告解的话。”

“那好吧,”威廉说道,“现在你走吧,到唱诗堂去,既然你不愿意跟别人说,你就去跟上帝说,或者找一个愿意听你告解的僧侣,因为如果你不告解你的罪孽,你就是犯了渎圣罪。你去吧。我们会再见面的。”

贝伦加跑掉了。威廉搓了搓双手,我曾多次看到,每当他对某事比较满意时,就总是这样。

“好,”他说道,“现在许多事情已经变得清楚了。”

“清楚了?我的导师,”我问他道,“现在又冒出来阿德尔摩的鬼魂,怎么就清楚了?”

“亲爱的阿德索,”威廉说道,“我觉得那并不是什么鬼魂,不管怎么说,他是在背诵为传道者编写的某本书上的话,我曾经读到过。这些僧侣也许这类书读得太多了,当他们情绪激动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们在书本上读到过的幻象。我不知道阿德尔摩是不是真的说过那些话,或贝伦加由于需要,就听到了这些他想听的话。这件事证实了我的一系列推测。比如说:阿德尔摩是自杀。贝伦加的故事又告诉我们,阿德尔摩死前曾忐忑不安地在墓地里走过,内心为自己的某些过失而悔恨。他认为自己犯下了罪,因而惴栗不安,原因是有人恐吓过他,也许对他描述了一些地狱里令人恐怖的情景,以致他那么熟练那么绘声绘色地又对贝伦加转述了一遍。他去墓地走,是因为他刚从唱诗堂出来,而在唱诗堂里他曾向某个令他恐惧和令他感到愧疚的人告解(或忏悔)了。从贝伦加所说的话里,我们得知,阿德尔摩当时是从墓地朝与宿舍相反的方向,也就是朝楼堡走去。但也(可能)是朝牲口棚后面的院墙走去,就是我推测他纵身跳下悬崖的地方。他是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跳下去的,死在了围墙外的山崖下,后来山体滑坡把尸体推移到了北角楼和东角楼之间。”

“可是那炙热的汗滴又怎么解释呢?”

“这是贝伦加一再听到的故事里说的,也或许是阿德尔摩在极度惶恐和悔恨的状态下想象出来的。因为在他悔恨之前,贝伦加也感到悔恨,这你听到了。如果阿德尔摩的确是刚从唱诗堂出来,他可能拿着一支蜡烛,那么掉在他朋友手心上的就是熔化了的一滴热蜡油。不过贝伦加之所以觉得那滴蜡油特别烫手,是因为阿德尔摩口口声声称他为自己的导师。这就意味着阿德尔摩是在责备他教唆自己做了追悔莫及的丑事,以致为此他绝望得想去死。贝伦加心知肚明,现在他也感到痛苦,他知道是自己怂恿阿德尔摩做了不该做的事而把他推向了一条不归路。我可怜的阿德索,在我们听了关于藏书馆馆长助理的讲述之后,事情就不难想象了。”

“我相信我已经明白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为自己洞察力的欠缺而感到羞愧,说道,“但我们不都是相信一个仁慈的上帝吗?您说说,阿德尔摩很可能是向别人告解过,可是他为什么要竭力用一种更为严重,或者至少是同样严重的罪过来惩罚他第一次的罪过呢?”

“因为有人对他说了一些使他绝望的话。我说过,如今某些为布道者所用的书本里有些篇章,肯定警示了令阿德尔摩害怕的一些话,而阿德尔摩又以同样的话吓住了贝伦加。为了激起大众的怜悯心和恐惧心理(以虔诚炽热的心遵循神和人的法规),从来没有人像如今的布道者们那样,用一些令人恐怖、震撼、毛骨悚然的语言教诲民众;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在自我鞭笞苦修的人中间,听到的神圣赞歌尽是宣扬基督和童贞圣母磨难的;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通过对地狱里要承受磨难的描述来激励常人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