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3/61页)

贤一郎拎起其中的一个公文包说:“今天,我就先只带工具走好了。”

那名叫做斋藤贤一郎的日裔回去后,史廉生独自进入礼拜堂,坐在长板凳上。空无一人的礼拜堂里头,空气冷冰冰的。这时候应该快要六点了吧!光线透过前方的彩绘玻璃射进来,微弱的光线下,看不清楚教堂的各个角落。这样子的昏暗,最适合隐藏苦恼的脸庞。

斋藤说的话,还残留在史廉生的心里。

——需要救赎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没错!”史廉生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在向他人讲道之前,在将《圣经》的话传递给异教徒之前,的确,自己才是真正需要被救赎的人。

“美兰……”史廉生脱口而出,“美兰……”

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对那位美丽中国姑娘的回忆。美兰。

那是一九三七年年底的事。

面朝扬子江的古都——南京,被日军占领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了。

在这之前,国民党政府已经赶在战火扩大前急速放弃了南京,将首都移往扬子江上游的重庆。政府机能也一并转移,同时,各国的外交使节团也随着国民党政府移往重庆。由唐生智将军率领的中国军队接获了蒋介石“死守南京”的命令,驻守在这座城市之中。

另一方面,从上海往前推进,一边与中国军队发生持续激战一边进击的日军,终于在十二月九日包围了南京,并于十二日时攻抵城墙下。南京沦陷,看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史廉生一行人和停留在这城市的二十位左右的外国人,在市区内设定了属于非武装区域的难民区,希望能借此保障市民的安全。有关进攻中的日军军纪败坏的种种消息,在南京早已传播开来,大家都担心,若是让日军进到市区里头,恐怕会出现无法收拾的无秩序状态。

十二日到十三日之间,日军从八处城门攻进城内。守城军队呈现彻底崩溃的状态,朝着唯一的逃生口——下关方向拥去。一部分人脱下军服,丢下武器混入市民当中,逃得慢的士兵们则举起白旗向日本军投降。

接着,虐杀开始了。投降的士兵们被日本军依序地集体处刑。同时,日军也开始进行对便衣人员的大搜索,试图找出潜逃混进市民当中的士兵。只要一发现年轻男性或短发男性,以及疑似为士兵的男子,全都一个不漏地强行拖走,一律格杀勿论。许多市民因此而受到了连累,特别是在警察与消防员中,出现了许多无辜的牺牲者。

除此之外,日军在街上公然掠夺、放火,甚至强奸杀人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进城后的日军指挥系统已完全乱掉,军纪荡然无存。在连补给都来不及的情况下急速进军,日本士兵们又累又饿,因此一进到南京城,所发生的景象就如同将黄鼠狼放进鸡窝里一样。从军官到小兵,每个人都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大型的住宅或商店,乃至于办公官署,也全都成为他们挨家挨户掠夺的对象。他们四处搜寻现金、宝石,搜刮食物,争相掠夺汽车和机车。建筑物被单方面地接受,家具及艺术品也被一一搬走。许多房子莫名其妙地被放火烧掉。

年轻女性是日本士兵最大的猎物,军官带头将女孩们掳走并强暴的案例也比比皆是。

对于日本士兵称为“猎捕花姑娘”的猎捕年轻女孩的行动,市民们只能忍气吞声。而士兵们因害怕之后的惩罚,或单纯情绪不佳,往往会当场杀了遭到施暴后的女孩。

史廉生他们这些少数留在南京的欧美人,拼命地要阻止这种无法无天的暴行。国际难民区委员会接到市民们的通报,不断地发出面向日本大使馆及日军司令部的抗议,要求强令禁止这些暴行。但是,虐杀、放火、掠夺,乃至强奸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掠夺和强奸是军队的常态。”甚至连师团长都这样公开说。

只有二十人的难民委员会,对此根本无力制止。

史廉生在从事市民救援活动的同时,也一面将日军残暴的场景摄录在相机里。尽管日军的残虐行为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但它还是以每天不断扩大规模的方式,有组织且公然地持续进行着。说起来,史廉生一想起那些残虐的手段,就觉得不如被机关枪直接扫射还比较幸福些。许多俘虏及市民被军刀砍头,或者被刺刀刺穿。有人活生生被埋在洞穴里,有人被赶入熊熊燃烧的火中、有人头上被点火,也有人被木棍殴打直至被杀害。那场景,就宛如一本记载了人间一切残忍行为的记事本。令人惊讶的是,日军并不介意这样的行为被拍成相片,他们甚至不认为那是必须要隐藏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