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丽亚·蒙佛特忆往手札(第5/8页)

有一天,精疲力竭的胡利安在我怀里睡着了。前一天下午,我们经过楼下的当铺时,他特别停下来,向我介绍橱窗里展示的那支古董钢笔,根据老板的说法,那是大文豪雨果用过的笔。胡利安虽然买不起这支笔,但总是每天来看它。我悄悄穿上衣服,来到楼下的当铺。这支钢笔价值不菲,我手边没有这么多钱,但是老板告诉我,只要是在巴黎设立过分行的各家西班牙银行的支票,他也可以接受。我母亲生前曾经替我存了一笔钱,那是留给我结婚时买婚纱的。雨果的钢笔花掉了我的婚纱钱,我也知道这样做太疯狂了,但我从来没有把钱花得这么痛快过!拿着传奇古董笔走出当铺后,我发现有位女士一直跟着我。那是一位衣着非常高雅的贵妇,一头银发,还有一双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湛蓝的双眸。她走到我身旁,然后自我介绍。她就是依莲·玛索,胡利安的救命恩人。我的小导游哈伟和她提到了我。她说,只是想认识我,她还问我是不是那个胡利安等待多年的女人。我无须答复。依莲只是点点头,然后在我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远去,这时候,我终于明白,胡利安永远不会属于我,因为我尚未开始拥有他,却已经失去了他。我把钢笔藏在口袋里,回到阁楼上时,胡利安已经醒了,他正等着我。他不发一语地褪去我的衣服,接着,我们最后一次莋爱。当时,他问我那次为什么要哭?我告诉他,那是幸福的泪水。后来,胡利安下楼去打点午餐,我趁这个时候匆匆整理了行李,然后,把钢笔放在了打字机上。最后,我把小说稿装在行李箱里,在胡利安回来之前离开了。我在楼梯间碰到了达梭先生,那位以看手相换取小姐香吻的老魔术师,他抓起我的左手,然后哀伤地望着我:“您一定很伤心啊,小姐!”

当我正要献上吻时,他缓缓地摇着头,然后在我手上吻了一下。

我来到奥斯特立兹火车站时,正好赶上十二点开往巴塞罗那的火车。列车长卖票给我,并且问我身体是否还好?我点点头,然后就关上车厢门。火车启动后,我望着车窗外,却看到了胡利安,他就站在月台上,在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闭上双眼,直到火车离站了,离开了那个我此生不再重返的缥缈的城市,才睁开眼睛。隔天清晨,我回到了巴塞罗那。那天是我的二十四岁生日。我知道,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已经逝去了。


2

回到巴塞罗那之后,我有意过了一阵子再去找米盖尔·莫林纳。我必须把胡利安从思绪中抹去,我也知道,米盖尔势必会问起他,我恐怕自己一时答不上来。当我们再次见面时,我已经不需要跟他说什么了。米盖尔凝视了我半晌,接着,他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我觉得他比我去巴黎前更加消瘦,那张苍白的脸几近病容,大概是工作过量吧!他向我坦承,他的财务状况相当紧张,他继承的大笔遗产,几乎全都捐光了,如今,那些兄弟姊妹的律师团正想尽办法要将他逐出那幢大宅院。当初莫林纳老先生立遗嘱时,特别加了但书:米盖尔可以拥有并居住在大宅院里,但房子必须维持良好状况,并且正常运作,否则,布塔费利沙街的这幢豪宅须交由其他兄弟姊妹监管。

“即使到了临终之前,我父亲一直都知道,我会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他一生最讨厌的事情上,直到一文都不剩……”

他替报章杂志写稿以及当翻译的收入,根本无法让他承担这幢大宅院的庞大费用。

“赚钱不是难事。”他感叹道,“最难的是,把赚来的钱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怀疑他已经偷偷酗酒一阵子了。有时候,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每逢周日,我一定去看他,强迫他和我一起出门走走,暂时远离书桌和他的百科全书。我知道,他见到我,心里很痛。他看起来像是已经忘了向我求婚遭拒的这件事,但是,我偶尔还是会发现他望着我的渴望、痴情的眼神。我如此残忍地折磨着他,只为了一个完全自私的理由:惟有米盖尔知道胡利安和佩内洛佩的情事。

我和胡利安分离后的那几个月,在我的思绪和梦境里,佩内洛佩·阿尔达亚成了一再出现的幽灵。我依然记得,当依莲·玛索知道我不是那个胡利安等待多年的女人时,她脸上立刻露出的失望的表情。佩内洛佩·阿尔达亚,这个恶意缺席的女人,对我而言,是个太强势的敌人。她虽是隐形的,但我轻易就能想象出她的样子,在她的阴影下,我太普通、太庸俗、太真实了。我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憎恨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人。我想,如果有机会和她面对,如果我能证实她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的妖术就会被破除,接着,胡利安将重获自由……然后,我就能和他长相厮守。我相信,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耐心等候吧。米盖尔迟早会把真相告诉我的。真相,终将让我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