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8页)
凌晨三点半的时候,他们中不知是谁提议说,何不到洛威尔家里去小憩一会儿?到达之后他们便躺下休息。在睡乡中,温暖的气流直接落在霍姆斯的脸庞上。他通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疲劳至极,他沿着一道狭窄的栅栏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而他自己却懵然不觉。随着气温陡然升高,地面上结的冰迅速融化,一团泥泞。他脚下是一个陡峭的斜坡,他弯着腰往前走,像是在走上坡路。他站在坎布里奇公地往外望,辨认出独立战争时使用的大炮喷射出滚滚浓烟,而那棵挺拔的华盛顿榆树,繁多的枝桠伸向四面八方。霍姆斯回头一望,看见朗费罗正在缓慢地向他走来。霍姆斯催促他走快一点,他不愿意让朗费罗一个人待得太久。就在这时,一阵隆隆声引起了医生的注意。
两匹长着草莓斑、白色马蹄的马,各拉着一辆摇摇晃晃的四轮运货车,向他猛冲过来。霍姆斯战战兢兢,跪倒在地上;他紧紧抓着脚脖子,抬头刚好看到范妮·朗费罗——火红色的花朵从她披散着的头发、从她丰满的胸脯上飘落下来——勒紧了一匹马的缰绳,而小霍姆斯在信心十足地驾驭着另一匹马,似乎他一生下来就会骑马似的。两匹马从矮小的医生两侧擦肩而过,医生似乎难以保持平衡,跌进了黑暗之中。
霍姆斯挺身从扶手椅上站起来,他的膝盖离壁炉不过寸许之遥,炉中的木头烧得噼啪作响。 “现在几点了?”他问,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梦。洛威尔的座钟显示:五点四十五分。洛威尔在安乐椅上翻了一个身,吃力地睁开双眼,就像一个睡眠不足的孩子。他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嘴巴里的苦味令他没有追问下去。
“洛威尔,洛威尔,”霍姆斯一边叫,一边把窗帘统统拉开,“两匹马。”
“什么?”
“我觉得我听到了外面有两匹马。不,我相当肯定。就在几秒钟前,它们从窗前奔跑过去,一直向前奔。肯定是两匹马。眼下雷警官只有一匹马。朗费罗说蒂尔从曼宁家偷走了两匹马。”
“我们都睡着了。”洛威尔神色惊慌地答道,他眨巴着眼睛恢复了清醒,透过窗户看见天色已然渐白了。
洛威尔唤醒朗费罗和菲尔兹,紧接着他拿起一架小型望远镜,把他的来复枪往肩头上一扛。
从温暖的室内来到寒风刺骨的户外,霍姆斯的哮喘又犯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洛威尔跑在前头,追踪着新的马蹄印,其他三位学者则小心翼翼地进了榆树林。榆树的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枝高高指向天宇。
“朗费罗,亲爱的朗费罗……”霍姆斯说。
“霍姆斯?”诗人温和地应答。
梦中的一幕幕逼真地闪现在霍姆斯的眼前,他颤抖着看着他的朋友。他真怕自己脱口而出:我刚才看见范妮向我们走来,真的!“我们把报警器忘在你家里了,是不是?”
菲尔兹把一只手搭在医生瘦削的肩上,让他恢复信心。“亲爱的温德尔,这会儿一点点勇气价值万金呐。”
在他们的前方,洛威尔停住了脚步,单膝跪地。他透过望远镜扫视着前方的一口池塘。他的嘴唇发起抖来,他给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几个小男孩在破冰垂钓。可是,他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看到的却是他的学生普林尼·米德的变成了菜色的脸。
水面已经结冰,但被打开一道狭窄的口子,可以看到米德的脑袋从那里冒出来。他赤裸的身体的其他部分浸没在冰水之中,他的双脚被捆绑住了,牙齿在剧烈地打颤,舌头向内翻卷着。米德赤裸的手臂伸展在冰面上,手腕被绳子牢牢绑着,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停放在近旁的曼宁博士的马车上。米德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若不是有这根绳子拉着,早就掉进洞里淹死了。在马车的后面,但·蒂尔身穿军装,十分显眼,他把手伸到另一具一丝不挂的躯体底下,将它抱起来,然后向随时可能破裂的冰面走去。他搬运的是奥古斯塔斯·曼宁的软沓沓的洁白的躯体,他的胡须乱七八糟地覆盖在他那瘦得像豆芽似的胸脯上,双腿屈曲着绑在髋部上,他的身体穿过光滑的冰面时不住地哆嗦。
曼宁的鼻子像一个暗红色的宝石;鼻孔里流出来的血凝固在鼻孔下面,结成了厚厚的一层褐色的血块。蒂尔把曼宁的脚塞进冰湖上的另一个洞中,这个洞离米德不过一英尺左右。给冰水一刺激,曼宁苏醒过来;他的双手疯狂地拍打着,摸索着,溅起点点水花。然后,蒂尔解开了米德胳膊上的绳子,现在,惟一可能防止这两个赤裸者沉入洞中的力量就是猛烈的挣扎了。他们本能地意识到了该怎么做,两人立即去抓握对方伸出来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