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透光镜(第5/8页)
呼延云点点头:“蔻子,下面,我想和你探讨个问题,但是希望你能严守秘密,可以吗?”
犹如突然喷了依云矿泉喷雾,蔻子的神情一振:“你说,我一定保密。”
“我假设——”呼延云压低了声音说,“那天晚上有人知道你们聚会后一定会去望月园玩儿,不希望雪儿去,故意下迷药把她迷晕,让她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里安静地睡觉——你觉得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吗?”
“下迷药?”蔻子睁圆了眼睛,“谁会做这种事?”
“只有禽兽做不出来的事,没有人做不出来的事。”呼延云说,“你就告诉我,有没有迷晕雪儿的理由?”
“有!”蔻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理由?”
“你们不要看雪儿病恹恹的,其实她有一项超常的本领。”蔻子说,“她的记忆力惊人的好,过目不忘,她来的那天中午,王云舒带她去餐馆吃饭,她把厚厚一本菜单翻了一遍,所有菜的价格就全记住了,后来服务员算错了账她还纠正来着。当天晚上我们不是就聚会来着吗,姓张的记者还没来的时候,王云舒把这事儿一讲,我们都惊叹不已。如果后来带雪儿去望月园,她的身体非常糟糕,跑不动,也走不了很长的路,估计也就是在圆形广场那里坐着,反正我们每个人藏在哪里,有没有作弊,或者去做了什么别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呼延云和郭小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雪儿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蔻子叹了口气,“我觉得她的症状非常像阿累,说话、走路,做什么都是有气无力的,好像在渐渐地被冻僵……”
呼延云的目光慢慢移向墙壁上的那个暗黄色的弧形,逝者已矣,这道痕迹却永远地留下了,它有如退潮后堤坝上残存的水渍,表示水曾经淹没到这个高度。那个去世的阿累,在生命的最后,一次次将疲惫而绝望的后脑勺靠向这面墙壁,正如掉进冰窟窿的人一次次奋力地把口鼻伸出水面,鼻翼和嘴唇快速地一张一翕,贪婪地吸吮着维持生命的空气,但是寒冷的冰水还是如同无数双白森森的手骨,勒住他浑身上下的每个关节,将他一点点拖向黑暗的河底……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种计时器般地一秒秒步入死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想着想着,周身不由得发麻,呼延云赶紧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把这间小小的书房扫视了一圈,突然发现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
“我怎么没有看到一张阿累的照片?”他问。
“收起来了,怕他妈妈看到。有一次他妈妈看到了,又哭又闹地直吐白沫……”蔻子说着,拉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黑皮笔记本,打开,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呼延云,“中间的那个,就是阿累。”
照片上,三个人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亲密地肩靠着肩,中间的那个穿着深蓝色T恤的男子,皮肤有点黑,鼻子很大,重重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原本就狭长,因为笑得很开心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微微外凸着,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他的左边是蔻子,对着镜头打出“V”的手势;他右边那个人,脸庞白净而略微狭长,眉清目秀,嘴角挂着的一缕微笑显得恬淡和从容,手脚舒展地一坐,仿佛和身后那片清澈的河水融为了一体。
“这个人叫刘新宇吧?”呼延云指着照片上的这个人问。
“对啊。”蔻子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没想到和你们玩儿在一起。”呼延云说着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刘吗?是我,呼延。你在哪里?好……我现在就去找你。”
他挂断手机,走出书房,见王云舒和她妈妈还没有离开,问:“小萌还没回来?”
她俩一起摇摇头。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有她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呼延云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叫武旭的,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吧,给我一下好吗?”
蔻子马上说出一串电话号码,接着说:“杨薇出事后,我们就联系不上武旭了,打他的手机,总也不通。”
呼延云没有说什么,他看着坐在阳台前的那个轮椅上的老妇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怜悯,于是走到她的身边,发现她的头顶秃了一大块,露出可怖的白色头皮,心中一阵颤抖,不由得单腿蹲下,端详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铅灰色的脸。她没有任何表情地呆呆望着阳台外面,像是一棵枯死很久的树。顺着她的目光,呼延云看到的是郁郁葱葱的望月园,还有六指乍开般的青塔小区。呼延云突然觉得她其实并没有疯或傻,只是在等待着什么,她也知道等不来了,但还是要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