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昏暗中(第4/8页)
乔说:“佩斯卡托先生,我试过了。”
马索朝左右看看两个手下:“他试过了。”
纳尔多·阿瑞安特微笑,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像挂在洞穴中的蝙蝠。“试得还不够用力。”
“听我说,他给了我一个东西。”
“他……”马索一手放在耳朵后面。
“给了我一个要交给你的东西。”乔把怀表递到桌子对面。
马索打量着那个金表盖,打开来,看看里面的表面,又看了看表盖内面镌刻着的“百达翡丽”的优雅字样。他赞许地扬起双眉。
“这是1902年款,18K金。”他对纳尔多说,然后转向乔,“当初只制造了两千个,比我住的房子还值钱。一个警察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1908年侦破了一桩银行抢劫案,”乔说,重复着他艾迪叔叔说过一百遍,但他父亲从来不谈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柯蒙广场。他在其中一名抢匪杀掉银行经理之前,先下手杀了抢匪。”
“于是那个银行经理给了他这块表?”
乔摇摇头:“是银行董事长给的。经理是他儿子。”
“所以现在他把这个表给我,要救他自己的儿子?”
乔点头。
“我有三个儿子,你知道吗?”
乔说:“是,我听说过。”
“所以我懂得为人父亲的心情,也知道父亲有多爱自己的儿子。”
马索往后靠坐,看了那块表一会儿。最后他叹了口气,把怀表放进口袋。他伸手到桌子对面,拍了乔的手三下。“等你下次见到你老头,帮我谢谢他这个礼物。”马索站起来,“然后他妈的叫他乖乖做我吩咐的事情。”
马索的手下全都站起来,一起离开了食堂。
在狱中的链条工场工作完毕,回到自己的囚室时,乔感到又热又脏,还看到三个从没见过的人在里头等着他。双层床没有搬回来,但床垫搬回来了。那三个人就坐在床垫上。他的床垫被孤立在一旁,贴着那扇高窗的墙底,离房门最远。其中两个人他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第三个有点眼熟。那人年约三十,矮矮的,但是脸很长,下巴和鼻子一样尖,耳朵顶端也很尖。乔努力回想他在这座监狱里得知的所有名字和面孔,想到这人是埃米尔·劳森的手下巴佐·契基思,同样是无期徒刑,没有假释的希望。据说,他曾在切尔西市的一间地下室把他杀害的那名男孩的手指吃掉了。
乔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很久,以显示自己不怕他们。他其实很怕。他们也回瞪着他,偶尔眨眨眼,但是都没有说话,所以乔也没开口。
那三个人后来似乎看他看累了,于是开始玩牌。筹码是骨头。小小的,鹌鹑、童子鸡或小型鸟类的骨头。他们把骨头装在小帆布袋里。那些煮到发白的骨头互相碰撞发出喀啦声。熄灯后,那三个人继续玩,除了“加码”“跟牌”和“不跟了”之外,还是都没说话。其中一个偶尔会朝乔看一眼,但目光都不会停留太久,就又回去继续玩牌。
等到楼梯上的灯也熄掉,囚室里面就完全黑了。那三个人想打完最后一手牌,但巴佐·契基思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操他妈的。”然后是卡片刮过地面的声音和骨头放回袋中的喀啦声。
他们坐在黑暗中,呼吸着。
那天夜里乔始终不清楚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他可能在黑暗中坐了三十分钟,也可能是两小时。他不知道。那三个人在他对面围坐成半圆形,他闻得到他们的气息和体臭。右边那个尤其难闻,一身陈年臭汗像是已经变成醋了。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后,可以看见他们了,深黑变成了一片昏暗。他们坐在那儿,双手抱膝,脚踝交叉,双眼定定看着他。
他们后方的一家工厂发出汽笛声。
就算乔有自制小刀,他也很怀疑自己怎么有办法一口气刺中三个人。何况他这辈子从没拿刀子刺过人,可能一个都还没刺中,刀子就被抢走,转而用来对付他了。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开口。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但他就是知道。要是他开口,他们就会认为可以对他为所欲为。要是他开口,就是在乞求。就算他没要求任何事或求饶,光是跟这些人开口,本身就是一种请求了。他们会嘲笑他,然后杀了他。
巴佐·契基思的双眼是河流快结冻时的那种蓝。在黑暗中,那蓝色消失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显现了。乔想象着自己两根大拇指戳进巴佐的双眼,感觉到那蓝色火焰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