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6页)

斯特莱克欣慰地发现,他出地铁口的地方,正是塔尔加斯路上他寻找的那座房子所在的那一段。

虽然伦敦到处充斥着这样的奇葩建筑,但他从没见过建筑物跟周围环境如此格格不入的。一排非常独特的老房子,仿佛是一个更加自信、更富有想象力的时代留下的深色红砖遗迹,而繁忙的车流铁面无情地在一扇扇门前来回穿梭,因为这里是从西边进入伦敦的交通要道。

这些房子是维多利亚晚期风格的、华丽的艺术家工作室,底层的拱形窗户十分宽敞,格子结构,空格很大,楼上的窗户是朝北的,如同消失的水晶宫殿的碎片。斯特莱克虽然又冷又湿,腿脚酸痛,还是停了几秒钟,抬头打量一百七十九号宅邸,惊叹它独特的建筑风格,并猜想如果范克特改变主意,同意出售房子,奎因夫妇会得到多少钱。

他挣扎着爬上白色台阶。前门有个挡雨的石砖罩棚,石头上面雕刻着华丽的垂花饰、卷花饰和各种徽章。斯特莱克用冰冷麻木的手指把钥匙一把把地掏出来。

第四把钥匙毫不费力就插了进去,转动自如,就好像许多年来一直都在开这把锁似的。咔嗒一声轻响,前门开了。斯特莱克迈过门槛,把门关上。

他像被人扇了一记耳光,又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摸索着抓住大衣领子,把它拽上去捂住嘴巴和鼻子,抵挡那股气味。这里本应该只闻到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不料却有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钻进他的鼻子和喉咙。

他本能地去摸身边墙上的开关,打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两个没有灯罩的灯泡。狭窄的、空无一物的门厅,蜂蜜色的护墙板。几根同样材质的麻花形柱子支撑着门厅中央的一道拱门。第一眼看去,这里幽静、雅致、错落有致。

可是斯特莱克眯起眼睛,慢慢看清了原来的木结构上有大片烧灼般的痕迹。一种气味刺鼻的腐蚀性液体——使得凝固的、灰扑扑的空气都有了焦灼味——被泼洒在各个地方,像是一种极度荒唐的破坏行为;它灼蚀了年深日久的地板上的清漆,烧毁了前面木头楼梯上的光泽,甚至被泼洒在墙上,使彩色涂料出现大片大片的泛白和褪色。

斯特莱克隔着厚厚的哔叽呢大衣领子喘息了几秒钟,突然想到,作为一座无人居住的房子,这里的温度太高了。暖气被调得很高,使得浓烈的化学气味挥发得更加刺鼻呛人,而如果是在寒冷的冬天自然慢慢发散,这种化学液体不应该有这么大气味。

脚下有纸张沙沙作响。他低头一看,是一张外卖菜单的残片,和一个写着“致住户/管理人”的信封。他俯身捡起来。是隔壁邻居用愤怒的笔迹写的一封短信,抗议这房子里的气味。

斯特莱克把短信扔回门垫上,迈步走进门厅,发现凡化学物质泼洒到的地方,都留下了满目疮痍。他打开左边的一扇门。房间里黑黢黢的,空无一物,没有受到那种漂白剂般的物质的侵蚀。除此之外,一楼仅有一个破败的厨房,也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洪水般肆虐的化学物质没有放过厨房,就连餐具柜上的半块陈面包上也有那种液体。

斯特莱克朝楼上走去。有人曾在楼梯上行走,把那种腐蚀性的有毒物质从一个超大的器皿中倾倒出来,泼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楼梯平台的窗沿上,使那里的油漆开裂、起泡。

到了二楼,斯特莱克站住了。即使隔着厚厚的羊毛大衣,他也能闻到另外一种气味,一种浓烈的工业化学物质掩盖不住的气味。甜丝丝的腐臭味:是肉体腐烂发出的恶臭。

他没有打开二楼那些关闭的房门,而是慢慢地循着那个泼洒腐蚀性液体的人的脚步,往三楼走去。那瓶生日威士忌酒在购物袋里笨重地晃动着。楼梯上斑斑驳驳,清漆被腐蚀掉了,雕刻栏杆上蜡一般的光泽也被烧灼殆尽。

斯特莱克每走一步,那股腐烂的气味就更浓烈一分。这使他想起在波斯尼亚时,他们把长长的棍子插进土里,再拔出来闻一闻,那是一种寻找乱葬岗的万无一失的措施。到了顶楼,他把大衣领子更紧地捂在口鼻上,走向那间画室,这里曾有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画家,在北窗恒定不变的光线下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