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8/9页)
“我庆幸当年的人缘那么差。”她说着笑了起来。“没想到长大后竟然更不上道。”
我也笑出声来,帮她斟了一杯红酒,我感觉仿佛又回到青少年时期,有点荒谬,有点好笑。
我们嘻嘻哈哈回到客厅,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哭了;她们一齐抬头盯着我们,好像一群充满怨怼的怨妇。
“好啊,你们两个居然玩得那么开心。”凯蒂啐道。
“也不想想我们镇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安琪接着说。看来她们聊天的话题扩大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会有人伤害那么小的女孩?”小米哭着说,“可怜的孩子。”
“而且还拔掉她们的牙齿,这点我到现在都还不能接受。”凯蒂说。
“我只希望她们活着的时候,大家可以对她们好一点。”安琪抽抽搭搭地说,“为什么女孩子要对彼此那么残忍?”
“有女同学找她们麻烦吗?”
“有几个女同学,放学后把娜塔莉堵在厕所的角落里,剪掉她的头发。”小米哽咽地说。她痛苦的脸肿胀着,上头红一块白一块。
睫毛膏掺着泪水,一条一条沾染到她的衬衫上。
“她们因为自己稍微与众不同,就喜欢找其他女孩子麻烦。”凯蒂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揩眼泪。
“‘她们’是谁?”
“问卡蜜儿,她负责报道这篇新闻。”凯蒂说着扬起下巴,我记得她高中就有这个小动作,这表示她准备拿我开刀,而且开得理直气壮。“你知道你妹有多糟糕吧,卡蜜儿?”
“我知道小女生多少都遭遇过悲惨的生活。”
“你这是在护着她?”凯蒂瞪着我,眼睛冒火。我意识自己被卷入风谷镇的是是非非中,内心非常惶恐。斗争又开始袭击我的小腿肚。
“凯蒂,我跟我妹根本不熟,哪里说得上护不护着她。”我假装厌烦地说。
“你为那些小女孩掉过一滴眼泪吗?”安琪说。她们团结起来围攻我一个。
“卡蜜儿没生过小孩。”凯蒂一派假道学的口吻。“我想她感觉不到我们为人母的伤痛。”
“我是真的替她们感到难过。”我真诚地说,但听起来却很假惺惺,好像选美佳丽在呼吁世界和平。我是真的很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出口就变得那么廉价。
“我无意出口伤人。”蒂什说,“但看来没有小孩的人,有一部分的心是死的,心窗是紧闭的。”
“我同意。”凯蒂说,“直到我怀了玛蒂森,我才觉得自己真的成为女人。我的意思是,最近很多人说科学和上帝互相抗衡,但似乎只要一提到孩子,两边立刻握手言和。圣经说要果实累累,子孙绵延,这很科学呢。呃,反正归根究底,女人天生就是要生孩子嘛,对不对?”
“大女人。”贝佳压着嗓子说。
贝佳开车送我回家,因为凯蒂想在安琪家过夜。反正明天一早会有奶妈帮她带她的宝贝女儿。贝佳拿女人憧憬当母亲的心态开了几个玩笑,我干干地赔笑了几声。我心想你生过两个小孩,当然可以开这种玩笑。我非常不爽。
我换上干净的睡衣,在床角正襟危坐。今晚不能再喝了,我低语道。我放松肩膀,拍了拍脸颊。
我叫自己要乖。我好想刻字:糖在我大腿上发烧,卑鄙在我膝盖骨附近发烫。我想划开皮肤,刻上“不孕”两个字。我不生孩子,我的子宫永远派不上用场,永远维持空旷纯朴。我想像我的骨盆裂开,露出一个干净的空洞,像动物离去后留下来的巢。
那两个小女孩。“这个世界怎么了?”小米刚才边哭边说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觉,这种悲叹听多了,早就听腻了。但现在我有感觉了。我感觉风谷镇出了问题,出了很大的问题。我想象罗伯特·纳什坐在安的床边,回忆他对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看见娜塔莉的妈妈,对着女儿的旧T恤埋头痛哭;我看见十三岁的我,手里捏着妹妹的小花鞋,在她房间的地板上绝望地啜泣;我看见艾玛,正值十三岁,心里还是个孩子,身材却已出落得凹凸有致,拼了命想取代我妈念念不忘的玛丽安;我看到我妈边想念玛丽安边掉眼泪;我看到艾玛欺凌弱小,边大笑边跟死党剪掉娜塔莉的头发,卷发一绺一绺飘落到地上;我看见娜塔莉戳瞎女同学的眼睛。我的皮肤在尖叫,心脏在我的耳朵里怦怦直跳。我闭上眼睛,用双臂搂着自己,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