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祭湖(第3/6页)
农村的白事和城市有很大不同。在城市里,亲人故去,除了很近的亲属以外,其他外人是不会参与进来的,尤其是到了现代社会,殡仪馆已经承担了家属的大部分工作,送丧几乎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丧事也几乎成了一家人的事情。但在偏远的农村,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丧葬传统并没有多少改变,一家的老人故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参与进来,送丧的队伍几乎可以称得上浩浩荡荡,就算不是亲属的外人都会在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感叹世事无常,为死者喟然落泪。
但在农村,蔡峰的情况又不同了。这属于夭亡,也就是未成年就死了,虽然他已经年届三十,早已成年,但在农村,判断一个人是否成年的标准不是年纪而是看是否娶妻生子,蔡峰已经娶妻,但子女(我不知道那是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尚在母亲腹中,丧葬时是没有子嗣为他披麻戴孝,摔盆砸罐的。一般情况下,这种葬礼都很冷清,大部分人家会将死者草草埋葬了事。
我没有想到蔡峰的丧礼会这么隆重,既有很多人为他送葬,又有像神婆婆这样在村子里地位很高的“神职人员”一路引导,也许是因为非自然死亡的原因,在淳朴山民的思想里,一个冤死的人是带有怨气的,如果不好好发送发送,死者的亡灵是不会安息的!
神婆婆被两个强壮的男人用一顶竹轿抬起来,缓缓地行在队伍的前面。她声音冰冷而沙哑地念着稀奇古怪的话。在轿子前面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手臂上各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满满的冥币,一路挥洒!这一点更使我觉得妇女的缺席一定有着别的原因,据我所知,在中国辽阔的版图里,还从来没有发现哪个地方是由男人来洒冥币的!因为这是一件很特殊的工作,一般认为男人性阳,女人性阴,这种与亡灵阴神打交道的事是不大会落到男人身上的。
蔡成在前面闷不做声地赶着骡车,时不时地会用手在脸上抹一下,蔡峰的父亲没有跟着,而是站在门口,目送着小儿子的永远离去。
蔡峰的骨灰坛就静静放在我和白枫中间的一个台子上,在我们四只手围成的圈子里,等待着被永远地深埋地下。
我和白枫迎面相对,四手相握,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变化我都能够看到,她心里的每一次变化我也能够通过她细腻柔滑的小手感觉到。望着她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她的脸正满含羞赧地看着我笑,是那种少女见到心爱的异性时,所发出的温柔而略带挑逗的笑。我想到这些时,赶紧将脸扭到了一边,假装去看车外的人群和周围花花绿绿的纸幡。
白枫的手指在我掌心使劲地捏了一下,连我的心也被捏得一阵的颤动。我转回脸来,眼前还是那个平素见到的满脸庄严的白枫,她向我眨眨眼睛,嘴角向前面抬了抬。
人们常说,十指连心,也许两个人连着心的十指握在一起就能够感应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实际上,她的眼睛一眨,我就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她是在问: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从队伍开始出发到现在,我们已经走了好长时间,阎浮村早已经被我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但神婆婆还在带领着队伍蜿蜒行进,好像蔡峰所要安葬的墓地远在天边,需要一直这么走下去一样。
其实我们进发的方向还是能够判断的,这是在向西行进,而西面是高高耸立的压龙山。我想,神婆婆之所以会选择接近压龙山的地方作为墓地,应该也是因为“压龙”这两个字,既然连龙都能压住,又何况是一个死者的冤魂呢!
【四】
在缓慢的骡车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安葬蔡峰的墓地!
其实那是一个小小的湖泊——不,说是湖泊有点不准确,如果更确切地形容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水坑!水坑成一个椭圆形,南北东西也就一百多米大小,水质清澈,站在岸边可以看到水中纠结纵横的水草和自由游弋的鱼类。水草丰盈,形成一滩滩半浮出水面的小小绿洲,不停地冒着丝丝水泡,游鱼在有了足够的食物供给之后,都长得体型丰腴,鳞光闪耀,它们并不害怕路人的靠近,反而争相游到岸边,翻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