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9页)

他惊骇得连哭也哭不出来了,也喊不出声了。

冬子在黑暗中矮下身,蹲了下去。他心存着一丝幻想:自己蹲在这里不动,等张发强他们找到姐姐回来,路过这里时,一定会发现自己的,会把自己安全地带回家……

“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那苍凉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他。

似乎有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伸手就可以抓住那人的衣衫,甚至可以听到那人的呼吸。

“你是谁——”

冬子站起来,惊惶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冬子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接着轻轻说:“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冬子喊道:“不,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可是他身不由己地迈开了步子,鬼使神差地朝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始终觉得那人就在跟前,在左右着他。

冬子颤抖地说:“你到底是谁?这是甚么地方?”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听到的只是沉重的呼吸,仿佛是一个将要断气的人沉重的呼吸。冬子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中,无力自拔。此时,他的父亲母亲,姐姐都离他十分遥远,不可企及,他只有在极度的恐惧中服从呼吸者的安排,不管是让他死还是要他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突然,冬子看到了亮光。

那是月亮突破云层透出的亮光,尽管朦朦胧胧,毕竟可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空无一人,那呼吸声也消失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野草丛生的一个低洼地,不远处就是汩汩流淌的唐溪,而且这里离姑娘潭也不远,他还听到了唐溪流水的声音。

这是野草滩?平常很少人来的野草滩?传说姑娘潭里淹亡的鬼魂聚集的地方?

朦胧的月色让冬子更加的恐惧。

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冬子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一个坑上。这的确是个坑,尽管上面贴着枯黄的草皮,还是可以看出被什么刨过,有新鲜的黄土裸露。他还闻到了一股恶臭,令人作呕的恶臭。冬子的目光落在了那裸露的新鲜的黄土上面,土里露出了一小片席子,他仿佛接到了某个神秘的指令,走近前,蹲了下来,顾不得那恶臭的侵蚀,伸出手拉扯了一下那席子。

席子已经腐败,十分脆弱,一块席子被他提了起来。

他看到了席子下面的东西,顿时惨叫了一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冬子看到的是一只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

冬子感觉到了温暖,一口气悠悠地吐出来,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满是胡茬的熟悉的脸,这是父亲李慈林的脸,在飘摇如豆的油灯下,冬子看清了父亲的脸。他躺在父亲的怀抱里,一种久违的幸福感从心头涌起,漫向全身。父亲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抱着他了?冬子已经记不起来了。父亲血红的眼睛凝视着他,轻声说:“孩子,你醒了。”冬子从父亲血红的眼睛里发现了难得的温情和父爱,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以前,父亲是这样的,可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父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冷漠而残忍。冬子需要的是充满父爱和温情的父亲,而不是冷漠残忍的父亲。冬子动情地喊了一声:“爹——”

李慈林说:“傻孩子,哭什么,我又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

冬子说:“爹,你不会死的!”

李慈林说:“人都会死的,没有不会死的人。”

冬子把头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上,听到了父亲打鼓般的心跳。

李慈林说:“孩子,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野草滩了,那里不干净,今夜要不是碰巧有人路过哪里,你就没命了!”

冬子猛然想起了那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也想起了中秋节夜里被蒙面人抬出唐镇的被席子裹住的长条形的东西,眼中呈现出惊惶的色泽。李慈林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搂紧了儿子,说:“孩子,你不要怕,你在野草滩看到的是死猪的脚,你不晓得吗,镇上谁家的猪发瘟死了,都抬到野草滩去埋的。以后不要到那个地方去了,听话!”冬子奇怪地想,自己分明看到的是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怎么会是死猪的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