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彭七月在1945(第14/15页)
“好吧,姆妈。”没有姚扣根的吞吞吐吐,彭七月一口就答应了,还叮嘱说,“夜里凉,多带几件衣裳。”
二姨太开心地笑了,脸上出现好多细细密密的皱纹。
这天晚上,两条人影从龚宅后花园的角门里钻出来,二姨太打着手电筒,彭七月提着一袋工具,两个人紧走慢走来到了六角公墓。
周围有一层氤氲的雾气,象给墓地罩了一层青纱,披头散发的黑花现身了,它离得远远的,盯着这对忙碌的丈母娘和女婿。
挖坟是体力活,就在彭七月挥锹大干的时候,二姨太拿着一把小铁铲,时不时地伸过来帮他挖两下土,有点愚公移山的味道。
棺材盖终于露了出来,下面隐约传来婴儿的哭泣声。
“七月,你听,小毛头在哭!”二姨太激动得难以自制,“噢,囡囡乖,不哭,不哭,外婆来救你了……”
二姨太抹着眼角溢出的泪水,一边哄着这个还不曾谋面的婴儿,一边催促着彭七月动作快点。彭七月把周围的泥土扒干净,趴在棺材盖上,把敲进去的三十九根钉子一根一根撬出来,最后拔开四个插销,用力把棺材盖揭了起来——
“姚版”里的姚扣根没等到这一刻就转身逃之夭夭,撇下了二姨太。这个瘦弱的女人如何完成这些繁琐的动作,也许把腰累垮了,也许把手指头弄破了、手指甲崩坏了,最后用流着血的双手撬开沉重的棺材盖……
想到这儿,对这个疯狂的女人,彭七月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感动。是啊,她所做的只是一个外婆对自己刚刚出生的外孙(或外孙女)的保护,只是出于母性的本能。
手电筒的光圈照进棺材,棺材里的情形清晰地显现在两人的眼前。果真有一个婴儿,而且是女婴,她光着身子,趴在大小姐的尸体上,象小狗小猫一样嗅来嗅去,寻找着有乳汁的地方,她一边哭一边找,一边找一边哭,直到被一双颤巍巍的手从棺材里抱起来。
“七月,你看!”二姨太哽咽地对彭七月说,“这就是我的外孙女,对了,也是你的女儿!”
她抱着女婴泣不成声,对着棺材里说:“雪儿,你放心吧,哪怕抽我的血给她喝、割我的肉给她吃,我也要把她拉扯大!”
她把婴儿放进事先带来的襁褓,小心翼翼地裹好。
“姆妈,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彭七月显得很平静,二姨太点点头,最后朝棺材里望了一眼,擦擦泪,狠狠心,抱着婴儿扭头就走了,背影很快消溶在夜色中。
现在,墓地里只剩下彭七月和大小姐这对“新婚夫妻”,妻子躺在棺材里,丈夫站在坑沿边上,相隔咫尺,却是一道阴阳界。
彭七月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四周静谧如常,能听到的只是晚风掠过林梢的嗖嗖声和草丛里传来的秋虫鸣叫声。
彭七月重新下到坑里,踩进棺材的空隙,小心翼翼把大小姐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在坑沿边。
这是他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从婚礼现场抱进新房,第二次是从棺材里抱出来,他觉得大小姐的体重似乎增加了,这是尸体开始腐烂的信号,内脏中的细菌大量繁殖,细胞在分解中产生气体,最后身体会象充足了气的气球一样肿胀得难以辨认,所以刑侦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辨别死者的身份。
彭七月抱着她走到十余米开外,把尸体暂时放在一棵树下,然后走回来,站在坑前朝空棺材注视了片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件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一件也许会让他后怕一辈子的事情——
他跨进棺材,躺了下来。
躺在棺材里,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然后把棺材盖合上,完全盖没。
再过一会儿,有人会来打开棺材。
这是一个约会,和凶手的约会。
10
棺材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下面铺着一层软垫,周围是坚硬的木板,稀薄的空气里混合着楠木香和腐败的异味,让他直恶心。
他不知道要躺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甚至一小时。
这就是棺材,“棺”和“材”都有木字旁,因为棺材是木头的,据说现在有了塑料和不锈钢的棺材,不过彭七月认为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毛泽东躺在水晶棺材里供万人瞻仰,彭七月敢打赌,要是在他逝世前问一问他老人家的意见,他一定不同意这样做,甚至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