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第3/4页)
一切都正如丹尼尔神父所言。关于我父亲和那个土著女孩的事是真的。她后来怎么样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脑海中想象着,她穿着一身部落服饰,在非洲的夕阳之下,离开自己的村庄和人生远走他乡,心中想着我的出生就是对她的诅咒。我时不时会发现自己在为她流泪,更奇怪的是,我还很想念她,很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过我。我想到我父亲,想象着在我出生之时,他的百般否认都成了谎言,还在众人面前受到羞辱,我对他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同情。
接着我又想到了劳拉,看到孩子她一定非常困惑。谁会相信我是孩子的父亲呢?当然不可能是我。这就是她不能寄给我照片,不能把孩子带回家的原因,在那个年代,这根本就不可能。她要如何解释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一定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当时在爱尔兰中产阶级普遍存在着种族歧视。之所以没有人承认,是因为从没有人正面质疑过。在1974年的爱尔兰,我见过的黑人用一只手的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劳拉的孩子对她的家族将是一个大丑闻。况且,做个未婚妈妈是一回事,做个未婚又有个无法解释的黑人孩子的单身妈妈就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让她以为自己疯了。是我杀了她。
今天我女儿安娜丽丝来看我了。她很漂亮,这一点像她母亲,我猜,应该也像我的母亲,并且从某种特殊的角度来说,也很像我。我生成一个白人,这算是某种遗传上的意外,但这个女孩绝对是我的女儿,是我和劳拉的女儿。就在见到她那一刻之前,我都还存有一丝疑虑。她有着一双清澈的蓝眼睛,身上洋溢着一种活力和使命感,就如同我初见时的劳拉一样,但她通过我,遗传到了我母亲的肤色。
刚见面我们彼此都有些尴尬,我施展着个人魅力,让她放松下来,最后终于把气氛调节得轻松而愉快。我问了问她的儿子,我的外孙,她给我看了张那个小男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孩子大约两岁,坐在她和她丈夫中间。孩子脸上洋溢着淘气的笑容,能看出他很快乐。我很高兴。我问她是否觉得幸福,她咧嘴一笑,蓝色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向下方。
她就坐在我对面,看着她紧张地把昂贵的丝质衬衣袖扣反复解开又扣上,我无法再否认摆在眼前的事实。
然而,我可以否认她。
我承认自己跟劳拉很熟,我们大学期间曾经交往过,也曾在波尔多一起度过了一个夏天。我告诉安娜丽丝她的母亲是个勇敢、美丽的女孩,而且一定非常想自己抚养她。我说自己从不知道劳拉怀过孩子,也无法解释她为何会说我是孩子的父亲。我告诉她1973年的夏天,在葡萄园还有一些南非劳工,暗示劳拉一定是跟他们其中一人有染。我回忆说他们都是善良、强壮又快乐的男孩,但很遗憾我完全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告诉她做DNA测试毫无意义。我把我父母的情况告诉了她,我母亲是玛丽(娘家姓墨菲),父亲弗朗西斯·瑞恩在我出生的时候是个牧师。我猜安娜丽丝一定已经知道这个小细节了。我甚至特意为她唤起了自己最早期的记忆:在一个大花园里,我坐在父亲膝上,我的父母坐在长椅上开心地笑着拥抱着彼此。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一家。我的母亲有着一头红发,她脸上戴着眼镜涂着口红。我那面带微笑的父亲则穿着一身高腰西服。长椅在一棵树下,一根树枝矮矮地垂下来,满枝沉甸甸的花蕾就坠在父亲的头顶。母亲把我抱过去放进了一张秋千里。秋千上有一条安全横杆。她轻轻地推着我,我喜欢空气飞快拂过肚子的感觉,开心地大笑着。我想要她把我推得再高些,可她有些害怕。于是换我父亲来推,她又回到长椅上坐了下来。父亲推着我越荡越高,我兴奋极了。过了一小会儿,我用脚做刹车让秋千停下来,我感觉到沙砾摩擦着鞋底,扬起了厚厚的尘土。我跑到妈妈身边跳到了她腿上。她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知道父亲正在一旁满心骄傲地看着我们。浓浓的暖意和安全感充满了我的心。
我告诉安娜丽丝我母亲数年后离开了我们,而我父亲跟一个女人再婚了,她不愿意抚养我。我佯装生气,说不愿意谈论此事。安娜丽丝满怀同情,没有再追问更多细节。于是我跟她说了我是如何在寄宿学校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