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24日(第5/10页)
里德利小姐带着我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下走。在下一楼层,我们经过一道门。我问:“这儿的房间都做什么用呢,里德利小姐?”她说,这些是哈克斯比小姐自己的居室,她在这里用餐、就寝。我心想,不知躺卧在这样一栋被监狱围绕的寂静塔楼里,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看着桌边的图纸,看着图上绘出的楼宇,辨认得出里德利小姐带我走的一段路。她走得很快,在这千篇一律的走廊里坚定地沿着一条路线走,像是一根不停朝北摇摆的指针。她告诉我,整座监狱里这样的走廊有三英里长。我问,这些走廊对她而言,难道不会难以区分吗?她哼了一声说,新来的看守哪怕睡觉时在床上躺着,依然会觉得自己在不停地走,在同一条白色走廊里走啊走,“这种情况大概会持续一周时间,”她说,“那之后,看守就熟悉方向了。一年以后,她会希望重新尝尝迷路的新鲜感。”她在这儿担任看守的时间比哈克斯比小姐还要长。她说自己就是瞎了,也照样可以履行职责。
里德利小姐边说边苦涩地一笑。她的脸颊像猪油或蜡般苍白、扁平。瞳孔色浅,眼睑厚,睫毛稀疏。我注意到她的手非常干净、光滑,大概是用浮石洗的手,指甲修得很短。
往牢房区的一路她都没有说话。牢房区门口是一排栅栏,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式通道,清冷寂静,囚室就在里面。走廊大约有六英寸宽,地上散落着沙子,墙和天花板都刷得很白。左上方很高的地方——我也只能勉强看到——是一排上了护栏、装着厚玻璃的窗子。对面的墙通往一个个门廊,一个接着一个,全都一个样,像是那些出现在噩梦里,必须做出选择的一模一样的幽暗门廊。那里透出的光让走廊亮堂了些,但也飘来一股气味。那气味!我还在外面走廊的时候就闻到了,现在还闻得到!隐隐约约,但异常呛鼻,是她们所说的“污物桶”泄出的恶臭,混杂了这儿许许多多缺乏清洁的口腔与四肢散发的气味,久久不散。
里德利小姐告诉我,一共六个牢房区,每层两个,这里是第一个牢房区“一区”。关着最新进来的囚犯,称为“第三等”女囚。
她带我来到第一间空囚室前,开了两道门,示意我进去。两道门,一道是木门,插着门闩;另一道是铁门,上了锁。白天,铁门紧闭,木门开启。里德利小姐说:“这样,我们巡视时可以看到女囚的情况,也可以让空气不那么浑浊。”她边解释,边把两扇门关上,房内立刻更加晦暗,空间也似乎更为狭小。她叉着腰,环顾四周,说,这些囚室很体面,大小适宜,两间之间砌了两层砖,“十分牢固,好防止她们招呼邻居……”
我背过身去。这间囚室虽然晦暗,但墙壁刷得惨白,十分刺眼,四壁萧条。闭上眼,我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屋里的东西。墙壁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镶着铁丝和黄色的玻璃——这是我和希利托先生从哈克斯比小姐的塔楼办公室望出去,看到的众多窗户中的一扇。门边上有一块搪瓷板,罗列着“囚犯须知”以及“囚犯祷告词”。一旁空空的木架上放着杯子、木盘、嗅盐、《圣经》,还有一本宗教书籍:《囚徒指南》。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副桌椅、一张折叠吊床、一盘帆布袋、一卷红线以及带有搪瓷盖的“污物桶”。狭窄的窗棂上放着一把监狱木梳,陈旧的梳齿掉的掉,断的断,缠着一缕卷发,沾着些许头屑。
原来,这把梳子是唯一可以区别不同牢房的东西。女囚不能把任何自己的东西带进来,分发给她们的杯、盘及《圣经》必须保证不得有任何污损,且必须根据监狱的要求摆放整齐。和里德利小姐一起行走于这一楼的牢房区,观察这些阴沉沉的、毫无特色的房间,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这个地方的构造也让我觉得晕眩。牢房区与五角大楼的外墙一样,结构怪异。一条单调的白色走廊尽头,是另一条的开始,两条走廊由一个不自然的拐角相连,走廊相交之处有一段螺旋式楼梯。两个牢房区之间矗立着一座塔楼,每层楼面的看守在塔楼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我们一边走,一边听到窗外传来女囚一成不变的沉重脚步声。当我们走到底楼第二个牢房区的尽头时,钟声再次响起,女囚们的步速慢了下来,她们的脚步声不再整齐划一。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拔出插销、靴子碾过地上沙粒的声音,不同声响在走廊里回荡。我看了看里德利小姐。“她们来了。”她说,声调里不带一丝兴奋。我们站在原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几乎只能用震耳欲聋来形容。我们在这层楼已经转过三个拐角,所以尽管女囚步步逼近,我们依然看不见她们。我说:“她们像鬼魂一样!”我想到人们说的,城里那些大宅子的地窖有时听得见古罗马军队的行军声。我想,有朝一日,当米尔班克不复存在时,这片大地可能也会像那些地窖一样,余音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