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6页)

“男爵回城里来了。”她说,“他会来这里吃午饭。我想让他见见你。”

我还没有机会提到这个男爵,不过豆叶所指的松永恒义男爵就是她的旦那。如今日本已经不再有男爵、伯爵了,但在二战以前我们是有的,松永恒义男爵无疑是最富有的贵族之一。他的家族控制着日本最大的银行之一,在金融界非常有影响力。原本是他的哥哥继承了男爵的封号,但他哥哥在犬养毅首相内阁任职大藏大臣时被暗杀了。那会儿,豆叶的旦那已经三十多岁了,他不但继承了男爵的封号,而且获得了他哥哥所有的财产,包括一栋位于京都、离祇园不远的豪宅。由于生意的关系,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东京,当然他在那里也有别的原因——多年以后我得知他在东京的赤滨艺伎区还有一个情妇。能担负得起一个艺伎情妇的男人已经很少了,可是男爵却养了两个。

既然知道了豆叶下午要陪她的旦那,我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卧室的蒲团铺上了新床单。

我迅速换上了豆叶为我准备的服装——一件浅绿色的底袍,以及一件下摆上绣着松树图案的赤褐与鹅黄两色的和服。这时,豆叶的一名女仆从附近的餐馆用一只大漆盒子带回了男爵的午饭。盒子里面的食物都用盘子或碗盛着,可以像在餐馆里一样,直接端上桌子。盒子里最大的一个漆盘上盛着两条烤咸鲇鱼,鱼肚朝下,仿佛它们正在河里一起游泳;盘子的一边趴着两只蒸螃蟹,这种体积很小的螃蟹是可以整只吃下去的;在黑漆盘的边缘撒着一道弯曲的盐粒,代表螃蟹刚爬过沙滩。

几分钟后,男爵就到了。我透过拉门的缝隙往外偷看,看见他站在门口,豆叶正在帮他脱鞋子。他给我第一印象就像是一颗杏仁或者类似的坚果,因为他的身材既小又圆,给人以一种沉重感,尤其是他的眼睛周围。那个年代很流行蓄胡子,男爵的脸上也有一些长长软软的毛,我敢肯定它们是他留的胡子,可在我眼里它们更像是某种装饰物,类似有时被用来撒在米饭上的细条海苔。

“噢,豆叶……我真是累死了。”我听见他说,“我太讨厌乘火车长途跋涉了!”

最后,他踏出鞋子,迈着轻快的小碎步穿过房间。那天一大清早,豆叶的穿衣师就从门厅对面的储藏室里拿出一把极松软的椅子和一块波斯地毯,摆在窗户的附近。男爵在那里坐下;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豆叶的女仆过来朝我一鞠躬,然后轻轻一推,把门关严实了。

我在豆叶小小的穿衣室里至少呆了有一个小时,期间我听见女仆进进出出伺候男爵用餐。偶尔我还能听见豆叶的声音,但主要都是男爵在说话。有一度,我以为他在对豆叶发脾气,但后来我听明白了,原来他只在抱怨自己昨天碰到的一个男人,此人问了一些让他不高兴的私人问题。最后饭总算是吃完了,女仆开始上茶,豆叶就唤我去。我走出穿衣室,在男爵的面前跪下,心里十分紧张——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碰到过贵族。我鞠躬请他多多关照,本以为他会对我说点什么,但他似乎正在环视公寓各处,几乎压根就没注意到我。

“豆叶,”他说,“你过去挂在壁龛里的卷轴到哪里去了?那好像是一幅水墨画——比你现在挂着的东西要好多了。”

“男爵,现在挂着的这幅卷轴是松平功一亲笔写的一首诗,它已经挂在那儿快四年了。”

“四年?难道我上个月来时见到的那幅水墨画不是挂在那儿的吗?”

“不是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男爵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有光临寒舍了。”

“怪不得我觉得这么累。我一直说自己应该多花点时间呆在京都,可是……唔,事情总是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让我们瞧一瞧我说的那幅卷轴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距我上回见到它已经过去四年了。”

豆叶吩咐女仆从壁橱里取出卷轴,派我负责展开它。我的双手抖得非常厉害,当我把画打开给男爵看时,它竟然从我的手里滑掉了。

“小心点,姑娘!”他说。

即使在鞠躬致歉后,我依然觉得万分尴尬,不禁一再瞟男爵,看他是否在生我的气。当我展开卷轴给他看时,他似乎看我多于看画。不过,那不是责备的眼光。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的目光里满是好奇,这让我更觉难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