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的丛林(第26/27页)
“安琪。”他说,“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其实不念那个博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天很公平,我现在有你。”
“嗯。”我点头。
“宝贝。”他抱紧我,“我想去上海,或者再往南走。等我闯出来——”
“我就嫁给你。”我说。我站在那一天的晨光中,觉得自己的身体睁开了一只眼睛。这个世界的阳光和声音深深地涌了进来。我和我生活的世界建立了更彻底的联系。我想这就是变成了女人吧。我不知道我和谭斐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美丽的未来。以前人们总说:“这种事电影里才会有。”可现在,越来越多的电影都愿意走“写实”路线,不再安排大团圆的结局。不过我终究相信着一个连电影都正在怀疑的结尾。让聪明的人尽情地嘲笑吧。我是比他们幸福的傻瓜。
“你去哪儿了?”姐姐问我。她背对着我,眼睛看着窗户外面,“你一整夜不回来,把爸爸妈妈都急疯了。”
我不说话。
“你还不快点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我想他们多半是正在报警。”姐姐的声音没有起伏,我看不到她的脸。
“知道。”我说。
“你和谭斐在一起?”姐姐说,“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我也什么都没说。我看着姐姐的背影,我发现她瘦了。我是说更瘦了。她穿着白色衬衣的肩膀看上去就像一张纸片。窗户开着,风吹进来,纸片在抖。不对,是姐姐在哭。
“姐。”
“安琪。”她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想去一个远一点、风景不错的地方。比如说贵州。我喜欢那儿,真是漂亮,可是有很多地方很穷,小孩子需要老师。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世外桃源。都是骗人的。”
“姐。”
电话铃在响。姐姐说:“你去接。准是爸妈。”这个时候她终于转过了头,脸上全是眼泪,宁静地笑着。
结局
结局由很多次的告别组成。
八月的时候,江恒死了。他从一座十二层的楼上飞下来,把自己变成这个城市上空一笔潦草的惊叹号。原因是他得到曾跟他同居了七年的前女友嫁人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原来还是个情种。不,我还是应该尊重死者。反正他就是一个天生能轻而易举得到太多别人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东西的人,所以他有资格活得这么奢侈——说好听一点,叫浪漫。
谭斐赢了。虽然赢得莫名其妙。爸爸跟他讲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他听完,很自然地一笑:“林老师,我是来辞行的。”
他说:“我觉得我自己不适合做学术。谢谢林老师。”
爸爸有点惊讶:“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去南方。”他说。
“我在南边有几个朋友,待会儿我把他们的电话抄给你。”
“不必了,谢谢您。”谭斐笑笑。
“那,保重。”爸爸看着他的眼睛。他们对望时的眼神就像金庸的小说的场景,我想。谭斐终于选择了一个最漂亮的方式退场。
姐姐是在十月初的时候离开的。回到这个故事开头的地方,我记得我说过姐姐离开家的那个秋天很美丽。不过我没说过,妈妈在姐姐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来到姐姐的房间,对她说:“北琪,你是个好孩子。妈妈还真担心过你不会清醒呢。她是艺术家,她可以离经叛道,但你不行。还好——”我得声明我是无意中听到的。
第二年年初,绢姨走了。
再后来,我也离开了家。我故事里的角色就像化学实验里的分子一样被震荡到我们彼此都不熟悉的地方。还有一件事必须说:后来我和谭斐分手了。没有什么为什么。靠着长途电话维系的爱情未免脆弱。聪明的人们可以暗自庆幸,你们的经验是正确的。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某些规则。要想打破它,除非你有足够的力量。比方说:绢姨那样的美丽,妈妈那样的聪明,江恒那样的挥霍,总之你就是不能只有体温。可是我真高兴我们都反抗过了。姐姐、我,还有谭斐——我爱过,可能依然爱着的男人。
我生活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已经两年。逐渐习惯了炎热、潮湿和寂寞。在姐姐或爸妈或绢姨的电话里想念北方的四季分明。我还学法语。跟法语班上一个叫罗辛的家伙是好朋友。因为我也想到法国去,去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