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5页)

我一开始没能看到她,因为树皮已经漫过她的身体。

她的脸被迫向上抬起一些,透过外层树皮,我可以看出她嘴巴张开,在被树皮裹进去的时候应该在喊叫。我感到无助,强压住呼叫声,摇摇晃晃向前走,伸出双手触摸她。我手指碰到的树皮已经硬化,那灰色表面坚硬平滑,就像她被整个吞到了树干里,她整个儿身体都成了这棵树的一部分,成了黑森林的一部分。

尽管我疯狂地用力抓挠,还是找不到地方把树皮扒开。但我最终还是在她脸颊那里扯掉了一小片,感觉到了她柔软的皮肤——还有温度,她还活着。就在我指尖触到她脸颊的同时,树皮迅速再次闭合,我不得不缩手,否则自己也会被卡住。我用手捂住嘴巴,感到越来越绝望。我还只知道那么一点点:现在想不起任何能用的魔法,没有能把卡茜亚救出来的办法,甚至没有办法变出一把斧头、一把小刀到自己手里,即便还有足够的时间救她。

黑森林知道了我的存在:甚至现在,它的怪物们都在向我逼近,轻捷的脚步穿行于林间,树人、野狼,还有更可怕的其他生物。我突然确信,还有些强大的怪物,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黑森林,可怕到没有任何活人见过,而它们已经在路上。赤脚踏在泥土里的弗米亚魔法,若你有十倍的信念,它就足以撼动大地的根源,如果你的力量也够强大。亚嘎女巫的书曾这样告诉我,而龙君也足够相信它的威力,到了禁止我在石塔周围练习这种法术的地步。我感觉到的其实只有怀疑,而不是信念:我一直都不信自己会有任何理由摇动大地之根。但现在,我伏倒在地,挖开积雪、落叶、腐土和苔藓,直至到达冰冻的泥土。我拿起一块大石头,开始猛砸地面,一次又一次,我砸开冻土,吹气让它变软,我敲打手边融化的积雪,擦掉自己眼中流下的热泪。卡茜亚还在我身边的高处站立,头被迫仰起,张开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喊叫,就像教堂里的雕像。

“弗米亚,”我说,十指深入泥土,把手指间坚硬的冻土块捏碎。“弗米亚,弗米亚。”我一遍又一遍念诵,断裂的指尖流着血,我感觉到大地听到了我的呼唤,心神不安。就连这里的大地也遭到了侵蚀,中了毒,但我还是向泥土里吐口水,同时大喊“弗米亚”,想象我的咒语像水一样渗入地底,寻找裂缝和薄弱之处,在我双手之下扩展它的威力,在我湿漉漉的膝盖下面延展,大地在战栗,辗转反侧。轻微的颤动在我的两只手插入地面的地方开始,它跟着我开始拉扯那棵树的根须。根系周围的泥土全都开始微微开裂,那颤抖一波接一波,像海浪一样连绵不绝。

我头顶的树枝开始疯狂抖动,像是感到了恐惧,树叶的低语声变成了含糊的吼叫。我双膝跪地挺直身体。“放她出来!”我对那棵树喊叫:用沾满泥土的双拳击打树干。“放她出来,否则我就把你放倒!弗米亚!”我愤怒地吼叫,又一次俯身地面,我的拳头击中地面的地方,大地像痛苦的河流一样起伏不定。魔力从我体内不断涌出,成为一道洪流:龙君给过我的所有忠告都被忘记,丢在一边不予理睬。就为了把那棵臭树扳倒,我真的宁愿耗尽所有魔力,死在当场:我无法想象活在那样一个世界,把这一切都丢在身后,卡茜亚的生命和心灵成了这棵邪恶生物的营养来源。我宁愿死,被自己召唤出的地震挤瘪,跟它同归于尽。我用力拉扯地面,准备撕出一个足够宽的裂缝,把我们全都吞没。

然后,随着春天冰面破裂一样的声音,那树干突然裂开,沿着卡茜亚身体的方向,裂缝上下延展。我马上从泥土里跳起来,双手伸进裂缝里,把边缘拉宽,伸手进去抓住她。我握住她的手腕,她的胳膊又软又重,我用力拉。她像个玩具娃娃一样,从那可怕的黑色裂缝中出来了,向前栽倒。我向后退,把毫无知觉的她拖回到雪地上,两只手拉着她的一侧手腕。她的皮肤像鱼一样苍白、病态,像所有的日光滋养都被从她体内吸除。春雨味道的树汁流遍她全身,像好多条绿色溪流,而她一动不动。

我跪倒在她身边。“卡茜亚,”我哭着叫她,“卡茜亚。”树干已经自行愈合,像拉链一样封闭了她刚才所在的地方。我用又湿又脏的双手拿起卡茜亚的两只手,把它们放在我的脸颊上,放在我的嘴唇边。它们很凉,但我自己的手更凉:这说明她还有一息尚存。我弯下腰,把她背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