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黑都(第12/13页)

他对弄玉的描述基本上准确:你是个牛奶里泡大的雪白的姑娘,你不丰满,个儿也不高,但是小女人青春常在。弄玉估计他偷看过自己,不以为奇。一天晚上,隐身人的信从田鸢已经不可能光顾的窗户飘了进来,孔雀的羽毛在窗格间微微颤动。隐身人想知道这里的灯光是什么颜色,弄玉说这里的灯笼都是无色透明的,灯光就是火的颜色,没什么奇怪的。

她谨慎地描述自己的生活,避免炫耀身份,尽管它有可能早就被识破了。她说自己曾经生活在空中,现在透过窗户却能看见桂树的枝条,隐身人对这种环境表示惊讶,问她是不是住在月宫里。当事情发展到隐身人想知道在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睡觉的女人穿不穿衣服时,弄玉中断了通信。她还不想同田鸢以外的任何男人谈论光身子的事。

隐身人的哀求随着一片片枫叶飘来,求她宽恕一个痴情人的轻薄,求她不要这么冷漠,至少在十封信后回一句话,不管说什么都行。弄玉不明白这人用什么好吃的东西支使她家孔雀半夜三更来回跑腿都不累,莫非这头孔雀并不是她家的孔雀,而是被隐身人收养的、它失散的孪生姐妹吗?

隐身人被她的冷漠激怒了,摊牌了:别看你假装冷漠,实际上你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痴情女人,一旦爱上谁,会是最热烈无畏的,什么也拦不住你。弄玉心烦意乱地回了一句:我的眼睛已经熬红了,你怎么不让人睡觉!第二天清晨,一只小瓷瓶拴在孔雀翅膀下面捎来了,瓷瓶上写着:在一瞬间洗去血丝的眼药水。弄玉躺在床上,桂花的芳香一阵阵袭来,眼里清凉而又舒适,她忽然感到幻影与现实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在随后的通信中,隐身人开始畅想见面的场景。他说有一百倍的甜言蜜语都为她留着,一整天都说不完,只要去一回,肯定想第二回。弄玉问:要是见了面反而一句话也没有怎么办?隐身人说,发呆也不错,俩人可以一起躺在河边的草丛里晒太阳,像两只自由自在的鸭子一样。

这段时间胡亥来催她什么时候动身,她烦躁地推说自己不舒服。她去找过一次田鸢,田鸢劝她离胡亥远点,这个人拿杀人取乐,每个月都要到云阳县大狱里提一个死囚来杀。其实弄玉早就听说过这件事,胡亥是被他的老师逼着去上课,练狠劲儿。她问田鸢:“你没杀过人吗?”田鸢就没话了。

她撇开现实中的种种纠葛,回宫去和隐身人斗法。她一度怀疑隐身人会跟踪自己,便问:你会找到我吗?隐身人让她寄一缕头发来,说他像狗一样循着气味就能找到人。在一封来信中,他写满鳝丝河蚌、蟹粉蛤蜊、乳鸽牛柳这些字眼,似乎想通过食欲引诱她赴约,她又感动又好笑:这人可能真不知道我的身份。她答应在咸阳某个清静的角落里请这人喝甜醴,这人说:只要你来,请我喝尿也成。弄玉身上涌起一股暖流,田鸢已经很久没让她产生这种感觉了。

但是,隐身人真的约她,她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她经常说自己不在咸阳,或者干脆不在关中。到现在为止,她还没问过隐身人在哪里,也不好奇,她总觉得这是一个咸阳人。隐身人继续花言巧语:你常出门,我也常出门,你到了一个地方,我也到了一个地方,如果这两个地方是同一个地方,我们不就在一起了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弄玉问:你不怕见面破坏现在的感觉吗?我们都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完美。这话让隐身人沉默了。她坐立不安地等了两天,不敢把写给隐身人的信交给给妹妹送信的孔雀。终于,她收到了回音:我等你主动提出邀请。弄玉问他这些日子在忙什么,他答复:“在听音乐。”

“什么音乐?”

“心里的音乐。有抑郁、悲伤,也有幸福的暖流、偶尔闪现的喜悦和豁然开朗。”

“我打扰你了。”

“不。本来想和你一起听的。”

弄玉想见他了。他说:如果你不是开玩笑的话,我就找个地方见你。他选择了河边,就是过去一封信里说过的像鸭子一样躺下来发呆的河边。他这样介绍自己的特征:瞅谁最傻,你就过去跟他打个招呼,记住,一定要找最傻最傻的人,找不到不要哭鼻子。弄玉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封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