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6页)

那女人一颔首:“佩星者。”声音里没有讥嘲之意,“你看到得太多了。”

“我依然很无知。”摩亘又吞咽一口口水,“你们在我身上到底要什么?我还是得问这个问题。你们到底要我活,还是要我死?”

“两者皆是。也皆非。”女人望向房间另一端的亟斯卓欧姆,“欧姆师傅。我们该拿你怎么办?你唤醒了佩星者的力量。智者绝不会锻造出杀死自己的剑。”

“你们是谁?”创立者低声说,“一千年前,我就已灭去一场关于三颗星的梦境余烬。你们那时在哪里?”

“等待。”

“你们是什么?你们没有真正的形体,没有名字——”

“我们有名字。”她的声音仍然清楚安静,但摩亘在其中听到一种非人的声调,仿佛是石头或火焰正以柔和、理性、永恒的声音说话。恐惧再度穿透他全身,像一阵隆冬酷寒的风,以丝绸和冰雪织成。他将自己的恐惧形成一个谜题,声音听起来麻木。

“至——至尊逃离俄伦星山,是为了躲避谁?”

一股力量涌起,女人的半边脸变成金色流体。她没回答摩亘。亟斯卓欧姆张开嘴,深深的吸气声在这片混战中听起来清晰,宛如退潮。

“不。”他后退了一步,“不。”

摩亘直到心口突然一痛,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伸向巫师。“怎么回事?”亟斯卓欧姆恳求,“我看不见了!”冰冷的金属逼迫摩亘躺回地上,他急不可遏,剑柄上的三颗星随之冒出火焰,烫得那易形者一松手,剑铛然落下,在地上冒烟。摩亘试图起身,易形者扭住他罩衫的领口,举起遭剑柄烧伤的手正要打下,摩亘瞪着那双毫无表情的眼,将一股燃烧的力量像一声叫喊一样撺入他脑海,叫喊却消失在一片翻腾着的冰冷的海里。易形者放下手,拉起摩亘,任他呆站着,任他困惑于易形者的力量和克制。情急之下,摩亘最后一次将思绪的触角抛进巫师脑海,却只听见大海的回音。

激战涌进断壁残垣,易形者将商人、筋疲力尽的战士、大君侍卫节节逼退到大厅,手持骨头与沉船之铁所制成的刀剑,在混战中无情地劈砍。摩亘还来不及动弹,就看见两名侍卫被杀。他猛喘着气伸手够剑,易形者趁他弯腰时抬膝朝他胸口一顶,他颓然倒下,双手着地,发出喑哑的声音拼命想吸进空气。室内变得非常安静,他只看见自己手指下的瓦砾。令人晕眩的沉默在四周盘旋,绕着一处中心回旋,他听见那中心有单单一声清楚、纤细的琴音,仿佛从梦中传来。

打斗声再度涌上来,摩亘听见自己在拼命粗声喘气。他抬头找剑,看见莱拉在门口的商人之间闪躲攻势。他感觉喉头一阵刺痛,想大喊出声,想止住打斗让莱拉脱身,但力气已尽。莱拉一路打过来,愈来愈近,脸色疲敝憔悴,黑眼圈有如瘀血,罩衫和发上都有干涸的血迹。她扫视战场,突然看见摩亘,手中矛枪一转,朝他的方向掷来。他没有动,没有呼吸,就这么看着它唰地飞来,射中自己身旁的易形者,易形者随之跌开。摩亘一把抓住剑,摇摇晃晃站起身。莱拉弯腰抄起一名战死侍卫的矛枪,在手中握稳,迅速敏捷地一转身脱手掷出。

矛枪飞过混战的上空,呼啸着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朝创立者心口直奔而去。他的眼是海面雾气的颜色,看着矛枪飞来,眨都不能眨。摩亘的思绪飞得比矛枪的影子还快,看见莱拉的表情变成愕然又疲惫的惊恐,看见她醒悟到巫师因受束缚而无法抵抗,如此杀死他不但称不上高明或光荣,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摩亘想嘶喊,想用吼声折断矛枪,抢救埋藏在一个孩子眼底、一个巫师眼底关于真相的梦境;然而动的是他的双手,从背后的空气中取出竖琴,在琴现形的刹那拨动最低处那根弦,回荡的琴音让他的剑发出痛苦的鸣声,让大厅内外所有武器化为齑粉。

满室沉默似陈年尘埃落定。伊姆瑞斯战士仍难以置信地瞪着手中的金属碎片,莱拉还盯着矛枪在空中碎裂的那一点,离亟斯卓欧姆只有两尺。大厅里寂静无声,只有莱拉慢慢转身。摩亘迎视她的眼神,她看起来突然疲累不堪,累得几乎站不住。尚未战死的少数侍卫正看着摩亘,神色中有挥之不去的绝望。易形者全静止不动,形体突然暧昧不定,仿佛摩亘的下一个动作就会使他们变成一波空无的潮水流走;连冒充爱蕊尔的女人都定住了,看着摩亘,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