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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我大喊。
“什么事?”车夫吓得猛地停住脚步。我们已经接近集美近郊,一个赶鸭子的老农民站在一旁看着我,他身后有个小贩,怀抱一个装着烟叶和香烟的木箱。
“我要给母亲买包香烟。”我急忙说道,一边挥手招呼小贩过来。
“宝贝牌香烟。”小贩吆喝着,“金龙牌香烟。”
“宝贝牌。”我把钱递了过去。
“对不起,小姐,您钱不够。这两天烟价又涨了。”
“那就金龙牌。”
“也涨了。加税了,小姐。您来盒太阳牌吧?不要税。”
“想都别想。给我包宝贝牌的,再要些火柴。”我拿出一些硬币。
“我这里只有友邦的火柴。”
“你自己留着那些该死的火柴吧。”真不要脸!他妄想把日本人的香烟和火柴卖给我就已经够下作了,居然还用那么恶心的称谓。友邦,饶了我吧!
“您这样的人当然可以有骨气啦。”他说着抓过我手里的钱,“可我指着这个吃饭呢。人家愿意从日本鬼子那里买便宜香烟和火柴,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气得心跳加速,一把夺过香烟。其实我心里清楚,他说的没错。最近这三年,市面上到处是日货。金门岛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仓库。哪怕我不买太阳牌火柴,我家的佣人也会买,没准现在市面上就只有日本火柴。我把香烟塞进口袋,闭上了眼睛。
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快到集美了。沿海的滩涂上遍布着人工养殖的紫菜,工人们正忙着收获。渔民们架着小船,从海里拖出渔网,条条小船如同片片柳叶飘荡在海面。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便让车夫看到货摊就停一下。但这里的货摊没有常见的小吃,于是我买了些包在纸筒里的新鲜带壳海蛎。
集美到厦门的轮渡比往返厦门和鼓浪屿的渡船大很多,也脏很多。轮渡下层载着马车、人力车、货车,偶尔也有汽车。这个时段的乘客,大多是从集美回家的厦门人,有打短工的,也有做生意的,还有学生、政府官员和休假军人。我背靠窗口,拿着滴水的生海蛎,小心不弄脏衣服,同时观察着渡船上乘客的面孔。我暗忖,不知道他们当中谁是汉奸?谁是跟走私者做生意的商人?谁是领日本人薪水的政府官员?谁是分发日中友善传单的学生?我仔细研究着渡船上的一张张面孔,那些亲日分子自以为别人认不出他们的真面目,但是,船行至半,我觉得已经认出他们来了。他们的小动作暴露了身份,脸上都是一副得意的神情,目光闪烁不定。
我仔细打量同船的乘客时,似乎也有人一直盯着我看。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两位老太太一直在打量我。我朝她们看去,她们赶紧调转目光。“假洋鬼子。”其中一个老太太低声说。
她居然敢这么说我?我正要走过去质问她,突然想起自己新烫的头发。我头上的大波浪简直可以媲美台风吹起的海浪。我的脸一下子红了,于是把头探出窗口,让阵阵清凉的海风吹散脸上的灼热。
船靠岸后,一个男孩扬着一份三天前的上海《新闻报》追着我们叫卖。“要买报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标题《汤军长挥师再战》。
“租一个小时只要两个铜板。”
我还是摇摇头。《厦门时报》说,台儿庄大捷的英雄汤军长,目前还在北方的徐州附近迎战日军。报纸标题是《与日寇在郊野殊死一战》。
我们很快到达厦门市区,穿行在拥挤的街道中,人力车夫左躲右闪,避开驴车、手推车、其他人力车,还有沿街的士兵。大街两旁是一栋栋三、四层的楼房,窗户上反射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我心想,到家时天该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