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灵舞(第5/6页)

伯蒂从未见过真正的马,他只在图画书中见过马长什么样,可伴随嗒嗒马蹄声沿路而来的灰马与他想象中的马全然不同。这匹马要大得多,马脸长而沉肃,光溜溜的马背上骑着一名女子。她身穿灰色长裙,垂坠的裙子在十二月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如同沾着露珠的蛛网。

到广场后,灰马停了下来。女子轻盈地滑下马背,站到地面上。

她行了一个屈膝礼,面对所有人——活人和死人。

所有人一同回以鞠躬或屈膝礼。

舞蹈再次开始。

“现在骑着灰马的女子要领舞了。”丽萨说。话音刚落,旋动的舞蹈便将她带离了伯蒂的身边。

大家随着音乐跺脚,踏步,旋转,踢腿。女子与大家一起热烈地踏步,旋转,踢腿。连白马也跟随旋律摇头晃脑,踏动马蹄。

舞曲的节奏逐渐加快,舞者的舞步也随之加速。伯蒂上气不接下气,可他无法想象这支舞会有终结的那一刻:亡灵舞,活人和死人的舞蹈,与死亡共舞。伯蒂在微笑,所有人都在微笑。

当随着音乐旋转踏步,游走于市政花园时,他时不时会看见那位灰裙女子。

每个人,他心想,每个人都在跳舞!可他随即意识到自己错了。在老市政厅洒下的阴影中,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一身黑。他没有跳舞,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

伯蒂看不透赛拉斯脸上的表情,不知那是向往,是悲伤,还是别的情绪,可赛拉斯的表情永远叫人看不透。

他大声喊:“赛拉斯!”想让他加入他们,一起来跳舞,共享这份欢欣喜悦。可当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时,赛拉斯却退入阴影,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曲!”有人大喊。乐声陡然一转,变得庄重沉肃,进入终章。

每位舞者找到最后一位舞伴,活人和死人,一对一,面对面。伯蒂伸出手,发现手指所触、目光所及之人是那位身着蛛网般的灰裙的女子。

女子冲他温柔一笑:“你好,伯蒂。”

“你好。”伯蒂与她跳起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没有那么重要。”

“我喜欢你的马,它好高大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马。”

“它非常温和,温和到能用宽阔的背载起最威猛狂傲的你;它又非常强大,强大到能载起最低微渺小的你。”

“我可以骑它吗?”

“有朝一日。”女子的蛛网裙闪闪发亮,“有朝一日,每个人都能骑上它。”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约定立下,舞蹈落幕。伯蒂向女子深深鞠了一躬。下一刻,独独这一刻,他感到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仿佛他已一刻不停地跳了好几个小时,胸闷气短,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疼,以示抗议。

一座钟楼敲钟报时,伯蒂边听边数。十二声。他们到底是跳了十二个小时,还是二十四个小时,还是根本没有跳呢?他完全不知道。

他站起身,四下张望。死人已经离开,灰裙女子也已离开,广场上只剩下活人。他们纷纷动身回家——迷迷糊糊,步态僵直,如同刚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还未完全清醒。

广场上覆满了小白花,仿佛刚举办了一场婚礼。

第二天下午,伯蒂在欧文斯夫妇的坟墓里醒来,感觉自己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还干了一些了不得的事。他迫不及待地想说出来。

当欧文斯太太起床时,伯蒂说:“昨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欧文斯太太说:“哦,是吗?”

“我们跳舞了!所有人都跳了,就在老城区。”

“真的吗?”欧文斯太太轻声一哼,“跳舞了?你知道的,你不能离开这里去镇上。”

伯蒂知道当欧文斯太太处在这种心情状态时,还是不和她说话为妙。他识趣地溜出坟墓,来到渐渐暗沉的黄昏中。

他走上山坡,向着那个黑色方尖碑,向着约西亚·沃辛顿的墓碑,向着那个天然的环形剧场。在那里,他能将老城区和环绕老城区的城市灯火尽收眼底。

约西亚·沃辛顿站在他的身边。

伯蒂说:“是你领的舞,和那位女市长,你和她一起跳舞了。”

约西亚·沃辛顿看向伯蒂,一言不发。

“你的确和她跳舞了。”伯蒂说。

约西亚·沃辛顿说:“孩子,死人和活人没有交集。我们不再属于他们的世界,他们也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如果我们与他们跳了亡灵舞——死亡之舞,我们就再也不会说起这件事,对活人就更不会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