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第4/8页)
挽联也写得与众不同,没有落款,倒是一手颇有风骨的毛笔字,可能墨迹还未干就挂了起来,最后“愁”字的那一点墨滴了下去,仿佛落了一滴泪在上面。
花圈很精致,不是寻常纸折的小白花,而是一朵朵用雪白丝绢做的足以逼真的雪莲花。雪莲花,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唐潇潇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挽联:“捷燕折翼孤月冷,箫声吹断白云愁。”这怎么看都像是追悼爱人的,但挽联的句头暗嵌了母亲肖婕的名字,肯定不是送错了地方。唐潇潇惊疑地扭头看向父亲,却见唐胜强盯着那花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她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大秘密即将揭开。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唐潇潇转过身,看着走进来的男子不由得一愣,“卓总”两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叫了声:“卓伯伯!”她不清楚卓其远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是母亲的老乡、前同事,还是聂卓扬的父亲?反正,不会是捷航老总的身份。
卓其远紧抿着嘴角,向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注视着前方正中的遗像,缓步走了过去。黑色的皮鞋踏在白色的地砖上,每一步,都仿佛千斤之重,那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了唐潇潇的耳里,也让她的一颗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黑色相框中的女子柔柔微笑着,巧目倩兮,音容宛在。卓其远凝视片刻,闭上眼睛,深深弯下腰去。这一个超过九十度的鞠躬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久,直到唐潇潇犹豫着想上前扶他,他才直起身,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唐潇潇分明看到他眼眶发红,竟似含泪。“潇潇,把那个花圈扔出去!”唐胜强咬着牙低吼。唐潇潇惊讶地回过头,只见唐胜强眼中泪光闪烁,紧咬着腮,额角青筋暴起,似是竭力忍着愤怒。卓其远本已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又转了回来。唐胜强见女儿像呆了一般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就自己飞快地转动轮椅到了花圈前,伸手要去扯那副挽联。卓其远手疾眼快,抢上一步,摘下了挽联,沉声道:“我自己来。”他把挽联拿在手中,默默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一声轻响,火苗窜了出来,火舌舔燃了挽联,迅速着了起来。不过片刻,地上只余一堆灰烬。
卓其远没有再看遗像,只是手抚花圈,低声道:“这是她最喜欢的花,就留着,陪陪她吧。”唐胜强没有再阻拦,看着他缓步离去,忽地用力拍着轮椅的扶手,号啕出声:“小婕——”卓其远后背一震,终是没有停留,大步走出了门口。唐潇潇在一旁已经完全惊呆了。她曾推测过一百种父母不喜欢飞行员的原因,其中也包括母亲以前可能与哪个飞行员有过感情上的纠葛,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捷燕折翼孤月冷,箫声吹断白云愁。”这一幅挽联寄托的哀思,绝非一段已经终结多年的情感,倒更像痛失爱人的孤独与伤痛,连大老粗父亲都看出来了,难怪要让她把花圈扔出去。
不,时间不对。进入星航时母亲就已经结婚了,她是个对感情十分忠贞的人,除非是在父亲之前。唐潇潇又想起母亲以前曾给她念过的一句话:世间的感情莫过于两种,一种是相濡以沫,却平淡到终老;另一种是相忘于江湖,却怀念到哭泣。
当年卓其远离开星航,创立了捷航,而母亲也是在那一年离开了星航,进入外航工作,从此仿佛不知疲倦地飞行在异国他乡的天空,直至陨落在极夜下的波罗地海。
难道那段话正是母亲自己的感触,卓其远就是那个与她相忘于江湖,却怀念到哭泣的人?唐潇潇心头一跳,不敢相信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推测。可母亲那百分之十的捷航股份,又像惊雷一般在脑中劈过,轰轰作响!
由于天气不好,航班大面积延误,聂卓扬迟了几个小时才赶到。他下了车急忙往前走,余光瞥到路边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不由得脚步一顿。他看了一下车牌号,没错,是卓其远的。司机不在里面,车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显然车子在这里已经停了不短的时间。“卓扬!”前面有人叫他,声音喑哑,不复以往的宏亮。聂卓扬快步走到廊檐下,狐疑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爸爸。”卓其远没回答他,只是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聂卓扬的目光沉了沉,一言不发,转身要走。“等等!”卓其远叫住他,“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为什么?”聂卓扬一挑眉,“你进去过了?你都跟她父亲说什么了?”“她?”卓其远仔细看了一眼聂卓扬,“你喜欢那个女孩,唐潇潇?”“喜欢?不。”聂卓扬微微扬起下巴,声音坚定,“我爱她!不过,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干涉。”“干涉?”卓其远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股疲惫,“卓扬,你还年轻,一腔热血,满腹豪情,却永远也想不到命运将会以什么方式在前面等着你。”“我从不信命,我只信自己!”聂卓扬紧抿着嘴,挑衅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曾经,他是他的灯塔,而今,他是他即将要飞越的山峰。“好,虽然狂妄,但有勇气!”卓其远赞了一句,随即声音低了下来,感叹道,“卓扬,你长大了,爸爸不如你。”聂卓扬心头一颤,似乎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夹杂着莫名的情绪翻涌着冲上来,逼得他鼻腔眼眶都一起发酸。这句话他等了足足十五年!似乎他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超过眼前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