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第5/13页)

可是,这竟不像他了,侧侧暗想,她不想他因易容而抱恙,也不想见到颓废无望的紫颜。她期望那是缓慢的告别,如月夜清光渐渐隐在云后,他慢慢放下易容术而不悲伤。有时想起了,拾起从前绝技舞弄一场,妆点浮生中的烦闷,并不是真正改变什么。如此,附著在他身上的病气或能随了岁月消隐,品香熏烟不过是人生里的花事余兴。

神荼再来时,眉宇间凛然有大人的傲气,每一步都比先前沉着,仿佛手中的宝匣是斩妖除魔的利器。

“我最大的本事是复制术,只要你在我面前显露一回易容技艺,我就能原封不动地摹拟出来,你信不信?”他如此自夸。

紫颜笑了,“我若不动,你不是无计可施?”

神荼皱眉不依,“不行,你一定要露几手本事,再由我漂亮地打败,这才算数。”

紫颜哈哈大笑,神荼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郁,继而焕出自负的神采,无视紫颜的嘲笑,喝道:“喂,你不肯动手,我就学别人的样子给你看!”

他扫视屋中,将几张桌案上的双鱼镜、八仙镜聚在一起,又掏出携带的杂宝镜、细花镜、桃叶镜、双凤镜,堂皇地摆在一处。侧侧奇道:“这是……”神荼傲然道:“我的技法炫丽,要让紫先生看清楚才好。”

他铺开宝匣,拈指在自个脸上纵艺,一排排丸药似曾相识。围绕他的诸多镜子折出无数手势,像迅捷的飞鸟搜寻猎物,剪翅、掠羽、追击,一气呵成。点点辉光从他指尖扬散,拂扫玉容之后,神荼的相貌徐徐衰老,半生幽怨,半生凋零,一个素肌寡淡的妇人诡异地呈现。

神荼冲两人一笑,妇人意态寥落,像是空闺多年不识情滋味,懒梳妆容,一任愁寂如刀剑,老了旧时秀色。神荼的手缓过额前,抚弄了几把,似把乡间尘土都抹在脸上,满面风霜劳苦。如暮鸦老梅,妇人骤然失却残留的风韵,拖了病眼废躯,双眸呆滞地望天。神荼两手不停,老妇耳鬓已染白霜,形骸渐变,换做一个牙齿落尽的老翁,所过处妙手无迹。

瞬间变幻三人,加上数镜闪烁,把一举一动化成了千手描摹,侧侧细看下去只觉晕眩,竟追不上他的速度。紫颜凝注神荼,眉间轻颦浅皱,不多时喉间忽然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侧侧大惊,忙上前搀扶,紫颜摇手道:“不碍事,吐掉就好了。”侧侧不信,对神荼道:“你改日再来。”神荼不依,一张老人面浮在半空,须发飞扬地道:“先说我的本事如何?这是玉观楼那个叫石火的绝技,给我轻松学了来。”

侧侧见他无理,恨声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紫颜少时随手就行,连带衣服一齐换了。”神荼抢步奔到他面前,大声道:“你露一手绝技给我瞧瞧!不然,我死不甘心。”

紫颜淡淡地笑道:“若是你都学了去,我岂不吃亏。”

神荼道:“不怕,只要你有本事让我学不会,算你赢,那时我就拜你为师。”

紫颜沉吟半刻,“不必拜师,我让你看点东西。”侧侧着人洗去地上血迹,为紫颜添了一件外褂,泡了参茶叫他喝了。紫颜歇息了一阵,让她点香。

侧侧命人搬来一只鎏金银足节铜熏炉,将紫颜所要的香料放入,厚厚铺了一层,她深觉不妥,细问他道:“今日还能再熏这么多分量?”紫颜点头,侧侧又问:“你能坐了易容么?”紫颜笑道:“哪里就弱不禁风了,我熬得住。”

侧侧拉神荼去了明间,等紫颜穿戴完毕,再进屋时,他已换上孔雀羽妆花缎的袄子,腰间凤凰结子的宫绦上,悬了一块苍玉。神荼定睛看了两眼,扯开嘴一笑,不知是妒忌还是其他。

侧侧正待点燃炉火,神荼跳过去道:“我来。”不由分说抢了火箸香匙,在熏炉前调弄起来。侧侧走到紫颜身边,仔细打量了,却见他转去拿了一瓶白瓷盛的花露,倒洒在脚下。

一阵奇香泛起,在炉火未烈前如万花朝贺,舞动秾纤姿态环绕紫颜。侧侧不解其故,明明待燃之香已是极浓,又枉加一道香气。紫颜的精神见好,啪嗒一声打开镜奁,拈出尖利的陌刀。

此时神荼点了炉火,香气漫漫如河流淌,侧侧闻了心慌,不知紫颜为何禁得住,纤手在鼻前轻扇。紫颜瞥见,颔首示意无恙,唤她道:“出去等我,一会儿陪我去天一坞。”手中薄薄的刀像会咬人的精灵,侧侧定了定神,怕见血光,只得避开去。